短短几天的时间,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记者变成了全中国关注的揭黑英雄。他就是仇子明。这场闹得沸沸扬扬的“通缉门”事件从消息曝光,到通缉令撤销,整个过程仅有36小时。
仇子明是《经济观察报》华东新闻中心驻上海记者,他先后在该报发表了4篇有关凯恩公司涉嫌违法的报道。7月23日,警方以损害商业信誉为由决定对仇子明实施网上通缉。
7月27日晚,一条关于仇子明被通缉的消息出现在新浪微博上。这是网络上最早关于仇子明被通缉的消息,该条消息迅速被转发,“记者被通缉”事件由此曝光。
仇子明也因此开始了他的“逃亡之路”。
事件始末
7月27日,作为《经济观察报》的一名普通记者,仇子明突然接到“通风报信”,说他被全国通缉了。他了解到,在公安系统的内部网上,他的状态显示为:“刑拘在逃”,罪名为“损害商业信誉”。仇子明认定自己被通缉与上市公司凯恩股份有关,他进入《经济观察报》后,曾先后撰写过4篇有关凯恩公司涉嫌违法的报道。“我在第一时间和领导汇报,并通知了家人和少数媒体界的朋友。”仇子明告诉记者,尽管认为自己清白,但为了人身安全,他还是决定“潜伏”起来。
7月27日晚,仇子明真的“逃跑”了。
当晚,一条关于仇子明被通缉的微薄在网络上迅速被转发,“通缉门”事件由此被曝光。该事件迅速成为7月28日全国最受关注的新闻事件。
事件被曝光后,舆论一致谴责遂昌警方滥用公权力的行为,也对引发此事件的凯恩股份及其实际控制人王白浪给予高度关注。
《经济观察报》相关领导多次公开指出,王白浪虽然一直声称该报报道不实,但却从来没有指出报道失实之处究竟在哪里。
与此同时,在7月28日当天,另外一条与此相关的新闻也被广泛关注,杭州市紫晶置业有限公司财务总监翁安余被遂昌警方刑拘,罪名亦是“损害商业信誉”。
有报道称,翁是仇子明的线人。但翁安余家属却表示,翁根本不认识仇子明,也不认识凯恩股份的人。又有媒体称,翁是因为在网上转贴仇子明关于凯恩股份的报道被抓。而据翁安余家属聘请的律师吴定坚透露,“因转载而被捕”只是现在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而已,事件“有很多深层次的原因”。
但是一夜之后,7月29日,浙江官方媒体发布消息称,“仇子明的刑拘决定已撤销”。丽水市公安局调查核实后认定:遂昌县公安局对仇子明因“涉嫌损害商业信誉罪”采取刑事拘留的决定不符合法定条件,责令遂昌县公安局立即撤销对仇子明的刑事拘留决定,并向其本人赔礼道歉。随着刑事拘留决定的撤销,仇子明“刑拘在逃”的网上通缉也随之消失。
从7月27日晚网络上出现第一条关于“记者被通缉”的消息,到7月29日上午遂昌警方撤销网上通缉,整个过程仅有36小时。
另据浙江官方媒体披露,与仇子明一同涉案的翁安余,已于7月29日下午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当晚回到了杭州家中。
仇版“越狱”
在“逃跑”过程中,仇子明不时利用微博发表最新消息。他在微薄中表示很淡定,称“只在潜伏”。
“我知道我会被锁定IP,但我发完这条微博就换地方了。之所以出来说话,就是我不怕,我所报道的都是事实,手上有王白浪犯罪的铁证。”仇子明通过微博表示,他同时说:“公司找人行贿我未遂。我是潜伏,不是潜逃,只是不想进去了吃苦头。”
有记者通过电话联系到仇子明,电话刚接通时信号时断时续,顿了好几秒后,电话里传来清脆有力的男声。仇子明强调自己“并不是潜逃,而是潜伏。”他说目前自己是安全的,而且报社没有停止他的工作,只是他自己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因为已经不方便出现在公众场合。
被问到现在的处境时,仇子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说现在工作和生活已经被全部打乱,但是他现在感觉很淡定。他表示,报社和其他相关部门会出面。
通话一会儿之后,仇子明表示:“不能多说了,电话会被定位的”,随即挂断了电话。
在此期间,仇子明是在惶恐失眠和读书中度过的。据报道,在得知自己被“全国通缉”后的几小时,仇子明坐在上海一间酒吧里,喝下两瓶啤酒,他不断整理思绪,想想自己有多少朋友可以信任。他看过美国电视剧《越狱》,认为在被通缉后只能选择“逃亡”。
仇子明拥有法学硕士学位,虽然知道自己的通缉令迟早会撤除,但在此之前,他需要找到一个可以收留他的朋友。逃亡之前,仇子明买了一部新手机和新SIM卡,全身家当只剩下人民币300元。
“最终我选择了A美女,她收留了我。”仇子明说,那个夜晚是此生最痛苦的一夜。27日晚,A美女把他安置在一个客房內,但为了不连累她,第二天就离开,四处借钱,筹到2000元。夜晚分别在数个朋友家中栖身,白天就到咖啡厅去坐,每天都会给家人报平安,打完马上关机,将电池、SIM卡和机身分离,每次通话都不会超过3分钟,以免被“卫星定位”。
在逃亡期间,仇子明买了两本书,分别是描写调查记者经历的小说《暗访十年》和郑朝晖(笔名夏草)所著的《财务揭黑》,教人如何发现公司财务作弊。看书既可以缓解惊恐情绪,同时又可以加强专业素养,所以他在这期间大部分都是处于严重失眠状态和在看书。
仇子明说,他的心情除了愤怒之外还有焦灼,总是在想该怎样和报社领导汇报,想过逃离上海,但又害怕被盘问。到通缉令撤销的当天,他回到办公室,但是整个人已经极度憔悴。
身份与真相
然而,就在“通缉门”似乎要告一段落时,对仇子明记者身份的质疑却浮出水面。有人称在新闻出版总署官网查询系统上查询仇子明,结果是“查无此证”。另据凯恩股份董事会秘书田志强称,仇子明第一次到公司来采访也没有出示记者证。
《证券日报》常务副总编辑董少鹏7月30日就此事件在其博客撰文《“被通缉”的仇子明没有合法新闻记者身份》,炮轰仇子明在未持有“合法”记者证的前提下采访报道凯恩股份不严肃,属违规行为,并指出仇子明在此前任职《金陵晚报》也系非在册记者,而且频频露面为仇子明案做说明的《经济观察报》副总编辑王胜忠竟也是”查无此人”。
董少鹏的言论一出,不少媒体人士纷纷表示质疑,一时成为微博热门话题。大多媒体人均不认同董少鹏只拿“记者证”说事儿,却无视披露凯恩股份事件的重大社会意义,暗挺凯恩股份意味不言自明。
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周忆军表示,公民新闻时代,任何公民都有可能成为记者。发证一说,是最原始的党派新闻时代的遗迹,为中国内地独有。凯恩股份发生了如此重大的财经新闻,有合法新闻记者身份的人却没有报道,是为耻辱!
而更多的网友则认为董少鹏涉嫌自我炒作,以仇子明、王胜忠无“记者证”发难,公开否定其监督报道身份,再上纲到推翻新闻报道的真实性来转移话题,令人齿冷。
疑点的疑点
警方表示,丽水市公安局正在对仇子明“被通缉”事件办理情况作进一步调查,查明情况后将会依照法律规定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对于凯恩公司的控告,丽水警方也在继续组织力量对该案进行侦查。目前看来,这场沸沸扬扬的记者通缉事件已经暂时平息下来,但是事件中的几个疑点仍然令人深思。
疑点一 时间问题
根据目前媒体已经公开的信息,遂昌警方对仇子明的“网上追逃”,对其犯罪事实做了如下判定:“2008年以来,该犯罪嫌疑人利用网络散布虚假信息,及公开散布传单诋毁某公司,严重影响该公司生产经营,其行为涉嫌损害商业信誉罪。”
但事实上,仇子明在2010年3月之前是在南京的《金陵晚报》做记者,主要在做南京本地新闻,2008年7月之前负责的是时尚新闻。
凯恩实际控制人王白浪也承认,凯恩是于5月15日报案,而仇子明是5月23日到遂昌进行采访,6月开始发表对凯恩公司涉嫌违法的报道。
如此明显的“失误”,警方稍作一些了解就能看出事实有误,为什么却堂而皇之通过了审查,向全国系统发出追逃信息呢?
对于以上诸多疑问,遂昌警方并未公开予以澄清。
疑点二 网上追逃
仇子明“被通缉”的准确说法应该是“网上追逃”。“网上追逃”的作用很大,凡是和公安机关有联系的电脑系统,如机场、宾馆等,在验证一个客人的身份证时,如果该人被“网上追逃”,身份证一输进去,系统会马上亮红灯,公安干警也会迅速赶到。
蹊跷的是,遂昌警方于7月23日对仇子明作出刑事拘留决定后,从目前可见的所有公开信息来看,警方并未对仇子明采取任何抓捕行动。从7月23日至7月27日,整整4天,仇子明穿梭于江南几个城市之间,并无任何阻碍。
而且,一般情况下,警方只对抓捕不成功,或抓捕后却逃脱的人员发布“网上追逃”。但为什么遂昌警方作出拘留决定后,就迫不及待将仇子明列入“网上追逃”呢,实在令人疑惑不解。
疑点三 微博被删
同时,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仇子明微博发言的总数在删减,从事发前总计70条变成后来的55条。
在被删除的微博中,有几条却是网上被广泛转发的。其中最著名的,是仇子明在7月28日发出的预言将会让遂昌公安局向其道歉的微博。该微博目前被转发次数超过8000次,评论超过3000条。
7月30日,果然如仇子明所说遂昌公安局当面向他道歉,但作为“预言”原始出处的仇子明微博上,这些话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无影无踪。
仇子明与公安的困境
从网络上出现第一条关于“记者被通缉”的消息,到遂昌警方撤销网上通缉,整个过程只有36小时,警方稍作一些了解就能看出事实有误,公安机关以“通缉”的形式来处理一个可能失实(仅是可能)的行为,以前是没有过的。
“撤销刑事强制措施,并不意味着结案。”2日下午,丽水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刘敏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案件纠错属正常工作范畴,但是目前作为报案人的凯恩集团并未要求撤案,因此针对其所主张的“损害企业商业信誉罪”仍需要继续侦查。
“现在是两案并查,一是对记者仇子明的通缉(刑拘)措施的批办上,是否有人存在渎职需要搞清楚。二是,对于凯恩集团的报案仍需继续侦查。”丽水市公安局一位负责人说。
据了解,浙江省公安厅一名徐姓副厅长已于2日带队,进入遂昌,经侦总队有关人员也一同前往对记者仇子明遭通缉事件和凯恩集团的报案展开全面调查。
中国政法大学疑难案件研究中心刘云雷研究员在接受采访时指出,浙江丽水警方此举显示,各方角力仍未结束。在真正的调查结果出炉前,很难说仇子明是否“安全”。
媒体是社会公平、正义、良知的麦田守望者,社会公众的支持是媒体不可缺少的强大后盾。仇子明的“被通辑”,让更多的媒体记者陷入尴尬,甚至无立足之地的境遇。两周后就可以回来上班的仇子明,是否还会选择继续做记者?他回来后有否还会有危险?以后是否会有更多的仇子明选择加入新闻业,我们不得而知。
但是,仇子明的遭遇会令媒体记者在每一个报道的选择上更多地保护自已,更多的新的新闻从业者会选择一个更“安全”的职业。因为一个记者瞬间会成为“逃犯”这个事实让这个职业变得危险和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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