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7月,《独唱团》上市,拿到手里就感动了。别了近20年的文学记忆,被这本册子唤醒,以至于都有点孤枕难眠了。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拥有过那么多彩的、丰盛的、很文艺的青春。现在意识到,算不算晚呢?曾经有一段时间,很为青春的傻里傻气和没名气没帅哥的大学,而不屑提及这段生活。
《独唱团》,牛皮纸封面,黑体字似带着墨香,里面是韩寒的卷首语,大号黑字叠压着小黑字,极像当年在大学里刻钢版、手摇编印的诗刊,那个时代的记忆立刻扑面而来。
坐井观天者的梦
《独唱团》的第一篇是周云篷的《绿皮火车》,很打动我。年轻时很想做而没有做的事,被他给做了,那就是流浪和流浪故事,然后写出来。
我激动地给我老公打电话,我说我要流浪去。他说流什么浪啊,是去旅游。流浪和旅游,当然不一样,很不一样。年轻时,我们没有幻想过旅游,因为大家都没钱,可是流浪,却是不需要钱,只需要激情就能做的事。
“一天,我告诉妈妈要去同学家住几天,然后偷偷买了去天津的火车票。”周云篷说,他渴望冒险,渴望摆脱无聊琐碎的生活。那个时代的少男少女几乎都曾梦想过这样的生活吧,有点像浪子,潇洒无羁,不必为凡尘俗世的事情所羁绊,盼望在流浪途中邂逅浪漫和故事。
周云篷是个盲人民谣歌手,文中写了一个盲眼的孩子去流浪,带着几分对命运的藐视和令人迷醉的冒险精神,这恐怕就是他今日能在歌坛上占据一席之地的精神源泉。《绿皮火车》在流浪途中总能够遇到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人和一些有惊无险、令人回味的的故事,一份无果而终的艳遇,令这份冒险更加完美了。
浪漫是一些破碎流离的梦,与俗世隔绝的隐士精神,却难忘人间烟火的温暖。
故事讲完了,读故事的人还在兀自沉醉着,我们流浪的梦却醒了。
《独唱团》接下来几篇像是韩寒老师布置的命题作文,摩托车、刘德华、阿郎的故事,相似的意象,但内容上却未见得新概念。再有一篇开头的“纠结”,让刚被忽略的年代感又被唤回,至于传达出的青春期的焦躁么,原来哪代人都差不多。每个时代的孩子都自以为站在时代的前面,清醒时却意识到原来已经被抛出很远。
后面的几篇小说是很好看的。有一篇负二写的《电击敌不过催眠》,很是惊悚和悬疑,一直以为小齐会在某天现身,可是结局很意外。这种小说,在我们那种坐井观天的时代,我们是写不出来的。
主人公从小就有一种习惯:用电击来消除不快乐的记忆。当然,这只是作者的虚构,切勿模仿。电击这种方法屡试不爽,好像可以自由操纵自己的记忆,而究竟有什么不堪的往事需要用这么残酷的方式去遗忘呢?既便如此,遗忘是根本不可能的,电击敌不过催眠。最后一段故事好像《犯罪现场调查》一样,看得人脊背发凉,而结局,种种的幻想被无情的现实击碎。
还有那篇《所有人问所有人》,以答记者问的方式,对社会现实事件以一本正经的荒谬回应表现了韩寒式的冷幽默。
被遗忘的文学梦
韩寒的卷首语中说,一个哥们儿跟他回忆,说当年,如果会写写小诗,再弹上一把吉它,就可以很容易俘获女孩的心。可是,现在的女孩并不需要。这位哥们儿一定是我的同龄人,不知道韩寒会不会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一般来说,只有重点高校才会有发达的文学土壤。可是,在我们那所位于长春市郊区的普通高校里,却有那么一群轰轰烈烈的文艺青年,组建出一支文学社,谈诗论画、狂妄叫嚣新文艺理论,也常常难免俗套地搞些征文、评奖,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现象,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江山代有才人出”,现在那些学弟学妹们,在玩些什么呢?青春给未来编织的回忆,但愿在20年后想起来,仍是引以为傲的。
那时候,出版不容易,凡发表的叫做“变成了铅字”,有人“变成了铅字”,哥们儿就会凑到校门口黑乎乎的小吃店喝酒。不过我所蹭的铅字的稿费消遣的次数也很少很少。而平时,我们就靠文学社里的油印机过过变成铅字的瘾。
那个刻得一手好字的一位诗姐,前些年因患乳癌,已经去逝。那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话语不多,很有内秀,字写得好,诗也写得隽永,最主要是,再狂妄的男生,在她面前也是俯首贴耳。
高年级的写诗的诗兄中,有一个被我叫做阿堆的,送给我一本《爱情诗历》,扉页上有一首写给我的诗,那时在我看来,整本诗集里的诗,都不及他写给我的诗:
风很随便
雨很随便
那堆很随便就倒下去的云很好看
我们仍很随便地到有渠塘有坟堆的草滩阅读黄昏
火车很随便地擦身而过
很随便就刮弯了我们的身影
你的头发马上就飘散了
你马上就飘散了
从未意识到幸福很随便梦也很随便
很随便就梦见一个笨蛋向你走来
你很可能因为他而很随便就学会了写诗
而他仍没有一句诗专门写给你
也许他本身就是一首蹩脚的诗
横竖拿给你读
很随便……
我学医学的弟弟,他总是很嘲笑我们,并且喜欢夸张地朗诵我们的朦胧诗:“皮鞋倾听着雨点,打在青石板上……”他不能想像为什么是皮鞋,明明就是人听嘛。
阿堆,这个笨蛋,第一次到我家来的时候,本来是想鼓起勇气向我爸“提亲”的,可是,我爸把他让进屋里的时候,他一脚踩在我家的地毯上,马上就腿脚软绵绵无力了,他后来说,他不知道怎样在地毯上走路。
其实,我家地毯,并非他想像般的名贵,那是我父母——经济局促却喜欢讲点小资的遗老遗少的生活习惯。
其实说阿堆笨的,不只是他自己,那些诗兄诗姐都这样说,因为没有人能超过他那么用心用力地写啊写啊。去年我看到他博客中的新作,被周围的人及大学旧友吹捧为继路遥《平凡的世界》之后又一新人力作。
狂还是那么狂,但笨还是那么笨,因为他是用他的亲身经历在写。从他的博客中知道他曾经行走缅越边境,穿越佤邦,没有人有像他那样的经历,所以他是独特的。然而没有真实的经历,他也不会像别人一样照样编出故事来,所以他又是笨的。
我们真的有20年没见过面,也没通过音讯了。他并不知道,我仍然在看着他,很笨地写作……
还有一个诗兄:“才十八岁,就自诩为尼采的一个侧影。”特后现代派及新锐。我只记得他当时有首诗让大家很有争议,因为里面的最后一句:“中国,你没有××。”大家都批评他:意思是对了,可是太脏了,后来就改成:“中国,你没有生殖器。”
有一个笔名叫雪枫的诗兄,毕业时自己花钱在外而打字,印刷了一本自己的诗集,真正的铅字印刷,送给我们。他是我们的文学社长,在其他“才子”没什么定力做文学社及跟学院领导沟通的工作时,都是他在承担。去年,听人家讲,他的毕业证因为八九,被学校谎称有错,让他寄回来重发,可是却是变相没收了。没有毕业证,他当了一辈子代课教师。这事让人很气愤,也很想慰藉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会为当年后悔吗?
诗兄说:分行的不一定都是诗。那时候,我也会写很多分行的东西,并且有诗歌诗姐的陪伴,让那可怜的大学多了点色彩。他们毕业时,我收获了吉它、赵传的磁带《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诗集》、笔记本、三毛的名信片……
韩寒怎么可以那么了不起,80后,他的一本《独唱团》却撩拔起我过往的心弦,一下子穿越过时光隧道:“愿这个东西化为蛀纸的时候,你还能回忆起自己当年冒险的旅程。”
韩寒说,他不喜欢现代诗,那是因为他没有经历过我们那种写诗的青春,也没有看到我们写下的诗篇。
啊,我好想当作家啊,给韩寒投稿……
打了一个呵欠,有些困。
梦中可以写写诗,很随便,再梦见那个写诗的笨蛋,很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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