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画是中国绘画史上一支奇葩,千百年来或工或写,技法虽不断有所创新,但传统却脉络清晰。徐熙、黄筌、林良、吕纪、徐青藤、陈白阳,以至扬州八大家、岭南画派,各具千秋,法度堂正。各代画家生活境遇和个人性格不同,导致在绘画题材上意趣倾向也有所不同。正像“徐熙野逸、黄筌富贵”,我们今天依然可以从那些大师的珍禽瑞鸟渊鱼异花中,觅见他们不同的性格和情趣。
宫廷文人花鸟画向来市井传之不多,倒是随着朝代的更迭,经宫廷而传世。尤如清代皇帝顺治、康熙、乾隆等都雅好书画,乾隆帝收藏过170万件文物,最具传奇色彩的是他收藏了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每当下雪之日,便展卷欣赏,“神”字是乾隆对此帖留下的最高赞词,并为此帖题跋作画。由于皇帝的喜好,加上宫廷的特殊家庭生活教育,因而一般王宫宗室,也唯风雅是尚,研习书画,孕育出不少书画名家。他们的绘画风格,都以传统为依托,特色都是富贵典雅、温润静逸,多以花鸟虫鱼入画,画马最多,这是“爱新觉罗画派”一个显著特点。
家学渊源使得爱新觉罗氏多有书画家涌现,纵观这个家族近世在书画方面的造诣,在书法方面,有溥杰、启功领一代风骚。在绘画方面,有溥佐、溥佺、毓峨、毓岗等扛起传统画技的大旗。事实上,皇室宗亲们的宫廷画,与传统的宫廷画有着很大不同,概因宫廷画师们是为了取悦皇上而作画,这种卑微的心态反映在画作上,便流露出画面尚工细富丽,画家个人主观意识拘谨地隐蔽于形象之后的华丽画风,而皇室宗亲们不需要取悦于谁,此所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光明坦荡的心态使画风在遵循传统的轨迹上,张扬着画家对自然风物的个性理解,隐藏了画家个人际遇的寄托。爱新觉罗·毓峨的花鸟画就是其中代表。
毓峨是咸丰皇帝之弟惇亲王奕综的曾孙,祖父载瀛一生精于书画,为当时名家,其父溥涧和叔父溥佺、溥佐皆为一代山水画大家,堂伯溥儒与张大千齐名,有“南张北溥”之称。在这样一个家族环境熏陶下,毓峨从小就给他们当书童,研磨裁纸,观摩作画,耳濡目染领会其中许多妙处,12岁起跟父亲学花鸟画,16岁时师从叔父溥佺学习山水画,意在花鸟画中增强补景构图的技巧。从此一生与书画为业,即使在坎坷的岁月,也不曾放弃。他以宋元技法为本,喜集历代名家之大成,细察自然风物,花鸟之神态,并对传统技法不时加以创新,其花鸟画笔功深秀,清雅刚健,构图千姿百态,生趣简俏,终成一代名家。
如今86岁的毓峨先生身板硬朗,温文尔雅,文思敏捷。不仅每天作画,而且善用电脑。写作,照相,甚至编辑设计自己的画册,都是自己动手在电脑上完成。老人说电脑真好,你想查阅什么资料鼠标一点便成,观察花鸟姿态,电脑上也有很多相关视频资料,足不出户便可与大自然亲密接触。这样一个与时俱进的老画家,在艺术创作的探索上,寻本而又创新,便是让人们对他格外敬重就自然而然了。
因为出生皇室族亲,让毓峨从小有机会观摩民间一般很难看到的历代大家名画,这让他受益匪浅,师法传统便成了一生的追寻和坚持。他在一篇继承传统绘画技法的文章写道:“传统书画是在几千年中经过一代代的继承、发展、提炼而来,是画家运用精心细致或概括夸张的笔墨,以内容丰富且形神兼备的表现方法,写出画家心灵深处对事物、对人生的感受。传统书画不是呆板地代代传承,而是随时随地的不断进行发展与创新。”在他看来,学习传统书画,必先习其法、明其理,由浅而深,达到继承。立法于大自然,是传统画的根本,画夺造化即是于形中抓其神韵,画于规矩中,又不为其束缚,达到无法中有法,乱中不乱及不似之似。
在中国美术史上,宋元绘画历来享有很高的声誉和无与伦比的地位,画论者甚至将宋元绘画视作中国绘画的最高峰。这一时期的花鸟画,在工笔写实与水墨写意两方面都取得了革命性的成绩,开始了中国花鸟画历史中,由以宫廷写实为主的花鸟画面貌,转向以文人写意为主的花鸟画格局。黄筌以勾线填色、染色为主,造型严谨,工整艳丽的工笔花鸟画具有开先河之探索,徐熙则偏于写意性,重水墨,重意境,重笔迹,超脱淡逸。在以后的发展中,这两派交相辉映,形成了中国花鸟画的两大主要体系。这就不难理解毓峨先生为什么如此推崇宋元以来的花鸟画传统了。谢稚柳在《水墨画》中曾这样评论:晋唐的人物,宋元的山水、花鸟,是传统的“先进典范”。由此看来,今人不见古时月,古月依旧照今人。
品赏毓峨先生的花鸟画,于细微处分明可辨宋画风格上的工整细致,色彩上的富丽堂皇,也有元代文人画的清新淡雅,具有宫廷画派兼工带写之韵致。他崇尚笔愈简而气愈壮,景愈少而意愈长的宋元画风,清新简俏的风格,使他笔下的花鸟虫鱼栩栩如生。翻阅他的《玉堂富贵》、《天竺白头翁》、《生态自然》、《鱼藻》、《寒花韵更长》等画作,均可看到师从传统的迹象。难怪同宗书画大家启功先生对其有评论道:“媚生(毓峨字)先生秉承家学堪深艺事,所作花鸟山水最著精美之誉,其写神骏尤得龙眠月山之法。”这里启功先生言及之“神骏”,乃毓峨先生所作《鞍马图》。画马是爱新觉罗画派的传统题材,其父就是画马大家,毓峨先生1981年创作了这幅作品,意在告诉世人,他没有放弃这一家族传统,有所继承,并有所创新。溥杰阅后大喜,挥毫题跋,传为一时佳话。
尝闻毓峨先生曾数十载沦落北大荒,正是那段发配的岁月,让他有机会身置大自然而乐不思蜀,劳作之余,速写了数不清的花鸟虫鱼,为后来的创作积累了丰富且生动的素材。回朔那段轻蔑人性的心酸日子,对于一个皇家贵族后裔而言,祸兮?福兮?
笔墨是中国画的生命线,水是中国画的生命因子,写生是画家与自然的对话,而中国画厚重的传统,则是花鸟画时代相承的灵魂载体。毓峨先生的工写兼备的花鸟画,也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既坚持传统,又冲破束缚,博取古今大家所长,融会贯通,自成一格,作为爱新觉罗氏后裔中很有影响的画家,在当代画坛占有应有位置,受到海内外人士喜爱与尊崇。
正如溥杰先生题毓峨《鞍马图》所曰:老骥丹青三世忆神姿。毓峨先生以老迈之躯作新意之画,着实令人仰“神姿”而生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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