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金正日的骤逝，朝鲜突然进入后金正日时代。一个没有金正日的朝鲜和东北亚到底会走向何方，有一系列的相关问题需要回答。
金正恩能够顺利接管朝鲜吗?
受金正日突然去世打击最大的无疑是他指定的接班人金正恩，这不但因为两人是父子关系，还因为朝鲜公开启动接班进程不过一年多，金正恩的权力基础尚未完全巩固。金正日此时撒手人寰，对金正恩来说无疑不是时候。
但笔者的判断是，金正恩仍很有可能成功接管政权。一是因为作为金正日直系后裔和指定继承人所带来的合法性的帮助。在朝鲜长期的宣传下，只有具有“白头山革命血统”的金氏后代才被认为是真正的政权接班人。其他人即使觊觎大位，也难以突破这一“血统”障碍。被人认为最有可能挑战金正恩权威的党内重臣张成泽，他作为金正日的妹夫、金正恩的姑父虽然也属于金氏家庭成员，却仍不具备这一“血统”条件。而在金正恩的兄弟中，老大金正男长期寓居海外，老二金正哲不管政务，均难以对金正恩掌政权形成重大挑战。
第二，中国已经对金正恩接管政权予以认可。在金正恩正式走到台前辅助其父亲之后，中国领导人在各种场合均与之相见，两国领导人也一再表示要将中朝友谊世代相传的意愿。特别是这次金正日去世后，中共中央在唁电中已明确表示，希望朝鲜团结在“金正恩同志领导下”之意，这已实际上表明中国承认了金正恩的接班合法性。这种表态有多种原因，从目前中国外交战略的指导思想与风格来看，求稳而非求变仍将是指导对朝关系的基本指针。中国尤其担心，这个时候如果朝鲜出现政权内斗，将可能导致朝鲜不稳定的重大事变，迫使中国进行重大的外交战略调整。从现实的角度看，由于金日成、金正日统治时期通过坚守“主体思想”，小心翼翼地排除一切可能的国外影响渠道，中国即使要干预也不那么容易。
第三，金正恩在公开接班的一年多中，已在一定程度上形成自己的权力基础。据报道，金正恩在金正日逝世的消息发布前，向全军下达了“金正恩大将命令1号”，这表明了他已开始行使人民军的指挥权。由于朝鲜奉行先军政治，军权在手对他巩固政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由于这些原因，尽管金正恩确实有外界所指出的年龄轻、经验不足的劣势，但并不从根本上影响他从逝去父亲手里接掌大权。在金正日逝世后，朝鲜国家通讯社推迟了两天才公布消息并首次称金正恩为“伟大的继承人”。朝鲜内阁也发表了《告全体党员、人民军官兵和人民书》，要求全体党员、人民军官兵和人民“忠于尊敬的金正恩同志的领导”。这些迹象都表明，在经历了一番幕后的安排之后，朝鲜已准备好接受金正恩的统治。虽然未来变数犹存，但金正恩已在其权力征途中迈出了第一步。
朝鲜会走向改革开放吗?
朝鲜会不会改革开放一直是悬在许多人心头的问题，当原有的经济模式走到山穷水尽、又值领导人更替之际，朝鲜会不会改弦更张，模仿中国那样走向改革开放?特别是在许多人眼里，金正恩更加年轻，又有在西方求学的经历，这些都有可能使其采取更加开放的政策。但笔者以为，这种可能性至少在一段时期内不大，主要缘于以下因素：
第一，金正恩继承政权的合法性来自于他是金正日的儿子、金日成的孙子，因此在其获得足够的稳固地位或有新的途径或政绩证明其合法性之前，他不可能在内政外交上走一条截然不同于其祖父、父亲的道路，不可能抛开主体思想、先军政治于不顾。而只要这两个思想仍在起作用，朝鲜就无法实行真正的改革开放。
第二，朝鲜政权的性质也决定了实行封闭体制的必要性。如果实行改革开放，这些维系政权的基本条件都会受到很大的冲击。而且，越是经济困难时期，朝鲜政府无法提供经济上的发展成就来说明自己执政的合法性，这些条件就变得越是重要，改革开放也就越不可能。这就导致一个看上去似乎很矛盾的现象：经济越困难，却越不可能实现改革开放。金正日执政时期也曾多次表示要学习中国的经验，也走访了许多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相信他对于改革开放在经济上的好处应该心知肚明，之所以下不了决心进行改革开放，就是出于维系政权这一压倒性因素的政治考虑。
当然，如果朝鲜的经济到了极其困难的程度，也是有可能危及朝鲜政权生存的，从而成为推动改革开放的压力。但是，朝鲜通过一些体制的特性、局部的措施与外部的支持，对于困难情况具有了超强的忍受力，从而缓解了不得不进行改革开放的压力，这是它能够拖延至今不搞改革开放的第三个原因。所谓体制的特性，是指朝鲜通过分配体制优先照顾平壤居民，特别是一些精英，从而保证了一部分特权阶层对政权的忠诚。所谓局部的措施，就是通过局部的、有限的开放，如开城工业园等，吸收外部资源，为困难的国内经济输血。至于外部的支持，则主要来自于中国提供的各种援助，这是朝鲜渡过难关的重要帮助。这些因素促成了朝鲜即使在经济极其困难的程度下也能够维持下去，从而纾缓了改革的压力。
概而论之，即使金正恩自己想搞改革开放，很可能也要等到他树立了自己的权威与合法性、巩固了执政地位之后才有可能，而这需要一个较长的过程。从现在起一定时期内，朝鲜更有可能的还是采取那种所谓“有限开放”或“封闭开放”的手段，即圈出一块地来，让国外的企业来进行投资、生产，甚至可能像一度曾启动的新义州特区那样允许赌场和不同的体制，但这些是在完全与朝鲜国内社会相隔绝的情况下进行的，与中国那种由点到面、全面推进的开放不能相提并论。
东北亚局势走向何方?
朝鲜媒体2011年12月19日突然宣告金正日去世的消息后，日、韩都紧急召开国家安全会议，军队也迅速进入警备状态。那么，东北亚的国际形势是否会因此发生较大的变化?僵持未决的朝核问题会变得越来越紧张吗?笔者的观察是，只要金正恩接班最终顺利成功，朝鲜能够保持自身的稳定，未来几年内东北亚可能进入一段局势相对平缓的时期，因为各方都没有推动局势发生重大变化的动力。
第一，从美日韩的角度来看，金正日去世使得朝鲜变得空前脆弱，似乎是它们推动朝鲜改变的一个契机，但从目前情况来看，它们都没有如此做。三国都表达了希望“朝鲜进行和平与稳定的政权交接”之意，韩国政府也小心翼翼地决定不采取可能会刺激朝鲜的措施。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三国突然间对朝鲜政权有了好感，归根到底还是利益所致，目前保持朝鲜的稳定而非崩溃对他们有利。就目前朝鲜状况而论，如果从外部施加压力来推动朝鲜变化甚至崩溃可能会引发大量难民、核技术与核材料的不稳定状态，以及巨大的统一成本，这是美国或韩国不愿意看到的。其实，真正的稳妥改变朝鲜的方法是从内部推动其改变，但美韩均不具备这样的渠道与力量。还有一个关键的因素是，由于国内经济危机仍处在低谷、重返亚太的战略部署也尚未全部完成，美国对于朝鲜局势暂不会采取主动推动的态度。这些国家接下来的政策更可能是观察、评估，为未来的政策调整做准备。
第二，从朝鲜自己的角度看，国内的政权稳固是当务之急，外交上一般不会对原有政策做大的调整。当然，存在一个变数是，如果国内的接班过程中不顺利，金正恩或是军队方面觉得有必要通过外交上、军事上的强硬姿态来增强自己的权威，那么还是有可能导致东北亚局势出现一些大的变化，如朝鲜第三次核试爆等。但正如前面分析所言，金正恩接班中出现重大事故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故由此出现外交动荡的可能性也会比较小。
第三，从中国的角度看，由于朝鲜国内的政权更替，新领导人可能更加需要中国的支持，在外交政策上也势必会更多地考虑中国的利益与感受。对于中国来说，为了维护这个战略缓冲区和政治伙伴，在这个关键的时期可能也会增加对朝鲜的援助，从而增加发言的筹码。而中国在东北亚事务特别是朝核问题上的态度是明确的，即致力半岛的和平稳定与无核化进程，只要这一政策成为中朝的共识，未来一段时期内的东北亚局势就不太可能出现严重的波折。
至于朝核问题，则可能是朝鲜与美日韩等国利益不太一致的地方。对于后者来说，有希望借朝鲜领导人更替、需要外部援助之际推进朝鲜进一步弃核。但对于前者而言，却更难在此时做出轻易弃核的表示或承诺，因为这可能更损害而不是加强新领导人的威望。而且，如果有了中国的进一步支持与援助，朝鲜通过弃核谈判来换取经济援助的动机也会减小。但不管如何，这种分歧不会导致美日韩与朝鲜之间出现紧张的事态。更可能的情况是，前者会做这方面的提议与尝试，后者则不会轻易作答，双方关系可能在这样一种僵持但又较平静的气氛中迎来一个过渡时期。
(作者为湖南湘潭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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