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主页> 正文

改革无关“主义”

yangguangbaodao 2012-01-24 22:33:06 刘健 总第117期 放大 缩小

  “30年前搞改革,主要是摆脱意识形态的束缚,现在搞改革则要打破既有利益格局的制约。”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汪洋在参加广东省委全会小组会议讨论时讲话,引起极大反响。

  汪洋是在谈到“加强现代流通体系建设,降低企业流通成本”遇到的困难时讲这番话的。他说:“如果只是根据这个利益格局决定改革的取向,那么改革就不可能进行下去。”“不能因为难,就把改革束之高阁。要坚定信心,敢闯敢试,认真研究,分步实施,推动改革取得突破。”

  汪洋的这一思想,是从广东改革开放第一代“拓荒牛”那里继承而来。2010年8月30日,深圳特区建设30周年之时,《南方日报》曾刊登对第一任深圳市委书记兼市长吴南生的专访。这位当年曾喊出“如果要杀头,就杀我好啦”的改革闯将,对记者说:“30年过去了,我们改革的形势变化了,对手也不同了。如果说,我们过去办特区,是跟极左的思想斗,跟僵化的意识形态斗;现在随着改革的深入,各种利益博弈错综复杂,最大阻力就是利益集团。”他说,“现在‘明白人’不少,但要说真话、做实事,敢跟既得利益集团切割,需要很大的勇气。现在不至于‘杀头’,但丢乌纱、生活受厄则都有可能。”

  当时,有些“改革派”文人对这样的说法感到很不爽,在网络上说三道四。就连以系列“皇甫平文章”著称的周瑞金先生发表类似的意见,也一样受到了学界批评。那些人似乎倾向于认为,“改革的对手”一直都没有变、也不该变,“改革的最大阻力”只能是、而且必须是“极左思想”,否则,改革就不是改革了。

  确确实实,把有关改革的争议描绘成利益之争,而不是“思想之争”、“主义之争”、“方向之争”、“路线之争”,很现实,很庸俗,很不高迈,很不雅致,很不“你错我对”,总之很不过瘾。而且,鉴于知识界众多“改革先锋”们的知识储备,搞“思想之争”、“主义之争”、“姓社姓资之争”、“计划市场之争”他们擅长,讨论具体琐细、无是无非、无关“主义”的利益分配、利益博弈,则他们既不擅长,也没兴趣。

  譬如,汪洋所面对的如何“加强现代流通体系建设,降低企业流通成本”问题,很重要的一个成因,是“公路收费”。这是当年为加快公路建设,实行“贷款修路,收费还贷”、“投资修路,约期收费”政策导致的后果。现在要降低企业流通成本,就必然要减免一部分收费,从而触动相当一批公路建设和管理企业及其员工的既得利益。“缴费”与“交费”双方,应该关照谁多一点?哪一方的利益更正当?这都无关“主义”,靠“更新观念”、“提高思想认识”解决不了问题。每百公里收费10元还是收费20元,跟“姓社姓资”一点关系都没有。启动这项改革,归根结底,就是要敢得罪一部分人。那么,应该得罪哪一部分人,得罪到什么程度合适,谁又能给出个主意?

  有些学者,顺着多年养成的“理论惯性”,往往把本来无关“主义”的利益博弈问题,也给炒成了事关改革进退的问题,从而人为地把问题升级化、政治化、复杂化。

  譬如,把前两年山西省搞的排挤外来资本,以地域歧视、地方保护主义为特征的“煤炭产业整合”,硬是炒作成了体现所有制歧视的“国进民退”。进而,各方神仙齐声呼吁中央展示继续“鼓励民营经济发展”、“坚持改革开放”的政治姿态。

  其实,再没有什么比“展示姿态”更容易做的事情了。何况,这个姿态本来一直就有,并没变过——只过了大约百十天时间,中央就迅疾出台了新版的“非公36条”。按理说,这样似乎牵涉重大路线调整的文件,扯皮3年能出来也算不慢,为什么竟然眨眼间就能顺利出台?这只能说明,这36条内容早就在已有的政治和政策的框架之中,并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只是“重申”而已。说中央的政策变了,鼓励了“国进民退”,回顾历史,中央方针要是真的变了,哪有这么快就能转过来的?

  $nextpage$ 真正的难题在于,如何把不管旧版还是新版的36条逐一落实。这才是跟既得利益集团真较劲、硬碰硬的事情。看不见、推不动、迈不进的那些所谓“玻璃门”,无一不是由既得利益者所铸造和把守,没有巨大的压力或利益交换他们不会松手,远不是念一声意识形态咒语就可以“芝麻开门”的。现在,旧版“非公36条”已经出台六年时间了,新版“非公36条”出台也已近两年,落实得究竟怎样?真正的障碍在哪里找到了吗?

  华东地区最大的煤炭国企——兖矿集团,能够顺利地到远在天边的澳大利亚去开煤矿,却不能到近在身边的山西兼并收购,和山西本地的公私煤老板去争当什么“整合主体”。令这家山东国企受阻的“玻璃门”,跟浙江私企受阻的“玻璃门”,是同一道门——都是地方既得利益集团之门。要过这道门,谁也没有特殊的“接头暗号”,譬如“我是国企”什么的。

  是的,有时既得利益者为维护自身利益,会策略性地打出“主义”的旗号。就像改革者为推动改革,有时也会拿意识形态化的“改革开放不动摇”作为撒手锏一样。但实事求是地说,不论哪一方的旗号、口号,作为利益争夺的策略性武器,效力都已经很有限了。

  如今,既得利益集团自我保护的“大杀器”已经不是“主义”,而是“稳定”。这时候,仍然“不因为难,就把改革束之高阁”,才是真有勇气!

  面对这样的一些实际问题,扯什么“方向”“路线”口水,有何助益?如吴南生老人所言,现在“明白人”并不少,思想真糊涂、“认识有待提高”的人其实很少。否则,这么多年、一轮又一轮的“思想解放大讨论”岂不等于白搞了?

  近日,国内影响力最大的左派网站“乌有之乡”进行所谓“十大汉奸”评选,当选者最高得票仅仅193票,受到了一众“公共知识分子”的哄笑。但是,其实他们更应该对此现象有所反思:仅仅是为了针对这么百十号“老顽固”,还值得若有其事、煞有介事、如临大敌、“死老虎要当真虎打”地继续著书立说、大声疾呼、连篇累牍地“批判”来“批判”去、“启蒙”来“启蒙”去吗?今后是不是应该把更多的精力从“改不改”的问题转到“怎么改”问题上来了?

  一切重大的改革举措,都不是在话语的竞争中,而是在利益的博弈中完成的。即使是过去曾激起浓重的意识形态硝烟的改革,其背后的实质也无非是利益博弈。

  在山东省率先推动农村家庭承包改革的原菏泽地委书记周振兴,在接受我采访时曾讲过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当时,他到一个公社去开座谈会,有位村干部发言时表示,他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坚决反对分田单干!会议休息时上厕所,周振兴和这位村干部站在一块儿撒尿,周说:“你少跟我这个老革命讲那些套话!你就说,到底为什么反对包产到户?”那位村干部说了实话:他叔叔一家,正准备从东北迁回老家;如果现在把地分完了,他叔叔一家回来可能就没地可分了。周说:“我做主,你叔叔家回来也可以分地。你还有意见吗?”村干部马上表示,不再反对“单干”了,回到会场上也不再说什么套话了。

  中国的改革,每一步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

【欢迎转载 请注明来源】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