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雄鹰一般归来?
乌戈·拉斐尔·查韦斯·弗里亚斯，委内瑞拉第52任总统，玻利瓦尔革命的领导人。这位曾经发动过军事政变，领导了委内瑞拉“玻利瓦尔主义”宪政革命，又经历过反军事政变，全国大罢工，弹劾案冲击的传奇政治家，现在将面临其人生中最大的挑战：他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同时失去可能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两件东西：生命，以及其为之奋斗的委内瑞拉玻利瓦尔社会主义事业。
从2011年6月在古巴被查出患有恶性肿瘤以来，这位57岁的总统已经经历了跟癌症进行了半年多的战斗。在去年10月从古巴结束化疗归来之时，他曾宣称他已完全战胜病魔。然而今年2月又再次赴古巴进行癌症手术。尽管他近日在推特(twitter)上宣称已经如雄鹰一般归来，但一而再的出国治疗已经让坊间大大失去了对他健康状况的信任。
查韦斯还能活多久?两年?一年?据最新维基解密的消息，为他在古巴进行手术的俄罗斯医疗团队认为，查韦斯的前列腺癌已经扩散至大肠和骨髓，可能活不过一年。而之前也有他的专业医疗团队表示，查韦斯的恶化速度比预想的快，甚至撑不了半年。
如果情况真的如此糟糕，很难想象这位拉美左派领袖现在内心中真实的想法。今年十月，他将迎来谋求第二次连任的选举。而他和他的政党同盟“爱国者标杆联盟”将面对其就任十多年来最团结最强大的反对派。这将是一场悲壮的战斗。“我保证，我将在我的生命里一刻不停地去战斗，”查韦斯2月21日在他前往古巴进行二次手术前发出了这条推特。
欢迎这个“失败者”?
年仅39岁的米兰达州州长卡普里莱斯，在2月12日反对派初选中出人意料地以62%的高票当选反对派总统候选人，而参加反对派的投票人数也创纪录地达到300万，而这还是众多潜在投票者在政府间接压力下未能参与投票的状况下取得的。在现今委内瑞拉高通胀与高犯罪率的状况下，查韦斯的人气已经不及以往了。有媒体甚至惊呼，“委内瑞拉之春”即将来临!委内瑞拉的民众不需要占领街头抗议，只需要走向投票箱按他们的意愿投票便可以完成这场“革命”。
作为一个70后，亨里克·卡普里莱斯·兰道斯基26岁就代表基督教民主党成为国会议员。从2000年至2008年担任首都加拉加斯巴鲁塔区区长，并且在2008年击败时任米兰达州州长的迪奥斯达多·卡贝洛，担任该州州长。而卡贝洛作为查韦斯的核心幕僚，曾经短暂担任副总统，并在2003年反对派军事政变之时担当临时总统稳定局势，属于有可能继承查韦斯领导地位的几位候选人之一。
这位年轻挑战者的独特之处在于其虽拥有精英阶层的身世，却宣称将继承查韦斯对委内瑞拉贫困与贫富差距问题的关注，并继承其亲近下层人民的作风。他自称自己为巴西前总统卢拉的忠实信徒，希望以卢拉式的，协调社会建设与经济发展的中左路线给委内瑞拉带来改变。
与其他奉行“华盛顿共识”教条的同僚不同，卡普里莱斯并不赞成将查韦斯时代的一切全盘推倒而回到1998年以前。尽管卡普里莱斯反对进一步扩大国有化，但他也不赞成全面的实现私有化，而应当具体部门具体分析来决定是否转为私营或者实现某种形式的合资，对委内瑞拉石油等大型的国有石油公司，则强调“去政治化”并继续保持公有。而他认为发展经济的关键是消除投资者对捉摸不定的国有化政策的恐惧。
不同于其他反对派参选人强调打击犯罪，卡普里莱斯的社会政策重点放在了教育，认为只有教育才是解决犯罪问题的长远之计。事实上，这位反对派挑战者非常赞赏查韦斯为低收入群体大范围提供免费教育和医疗的运动，他希望让这些机制更好地运作，避免混乱与腐败，以使最需要的人能够真正受益。
对反对派来说，从2003年的政变，到全国大罢工，再到总统罢免案与集体杯葛议会选举，在查韦斯超高人气面前一次次地失败也使其认识到，要击败查韦斯，必须争取为数广大的委内瑞拉穷人的支持。一个右派中的左派于是被寄予了重夺政权的最大希望。在众多委内瑞拉人看来，卡普里莱斯代表了与1998年之前腐败的资产阶级精英不同，在查韦斯时代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充满活力的反对派。
查韦斯仍然一如既往地无情攻击他的竞争对手：“现在让我们欢迎这个失败者。我们会在10月7日的大选中打败你……你是一头猪!你有猪的尾巴、猪的耳朵，你像猪一样哼哼叫，你就是一头低等的猪。你就是一头猪，不要试图隐藏这点!”台下查韦斯的支持者笑成一片。而由政府控制的媒体也不遗余力炒作卡普里莱斯的犹太祖籍以及他的性取向。而这些在反对派看来，不过是其黔驴技穷的绝望表现。查韦斯往往将批评他的人斥为新殖民主义与美帝国主义的帮凶，这一次他似乎终于要失算了。
查韦斯时代
任何对查韦斯13年执政做一总体评价的尝试都会让人倍感迷茫。在委内瑞拉这个左右严重对立的国家，几乎一切有意义的数据与结论都会有查韦斯派与反对派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能从其的施政中总结出查韦斯时代的特点。
对于反对派来说，查韦斯为建立社会主义体系而实行的广泛的国有化运动不仅伤害了投资者利益，而且大大地损害了委内瑞拉的投资环境，而臃肿的公共机构和严格的经济监管又带来了巨大的寻租空间。革命前就存在的高通胀也未能得到解决，2008年CPI更达到了30.4%。人为地拔高委内瑞拉货币玻利瓦尔的汇率使本国产品难以与进口商品相竞争。而查韦斯的委内瑞拉则成就了世界上最高的谋杀率。在首都加拉加斯，平均每一个半小时就有一人死于谋杀。更不用提查韦斯对民主制度的践踏。对反对派来说，他的罪行真是罄竹难书。
然而正如卡普里莱斯所称赞的，查韦斯带来了全面的教育、医疗等社会发展政策。惠及百万人的成年文盲教育计划，兴建数以千计的免费诊所，土地改革的实现，福利体系的完善，使贫困人口比例至2006年便降低了6%，基尼系数从1998年的0.48下降到2009年的0.39，贫困人口所占总人口比例从2002年的48.1%下降到2008年的28%。广泛而显著的社会政策为查韦斯带来了来自社会底层、数量巨大的狂热支持者。
“那些政客对我们而言，什么都不是。没有人管我们的死活，那些政客都是一样的。但现在我们有了希望，他让我们看见政治现在开始，这才是真正的民主”，在名为“未曾播出的革命”的著名记录片里，一个工厂女工的话代表了无数查韦斯支持者的心声。
就这样，在委内瑞拉这个国家，人们被清晰地分成拥护查韦斯与反对查韦斯的两派。拥护者将他视为人民的大救星，反对者则视其为独裁者、疯子与无赖。
Aló, Presidente!
“你好，总统!”是查韦斯在任以来一直担任主持的一个即时谈话节目，每周日早上11点于委内瑞拉电视台播出。在这里，总统能够绕开层层官僚机构，发挥他的如簧巧舌，用目不识丁的老太都能听得懂的语言，将自己政策传达到普通民众那里，从而在民众中建立巨大的威信。
然而，正如“你好，总统!”这个节目一样，整个玻利瓦尔革命运动似乎都是以查韦斯一个人为中心的表演。舞台上的主角永远是查韦斯，也似乎只能是查韦斯。而查韦斯背后的幕僚们则鲜有施展的空间。但如果这位总统哪一天无法再“上台表演”呢?当查韦斯的健康仍然存在重大疑问之时，尽管多数查韦斯的支持者无法想象没有查韦斯的情景，但又不得不思考谁将继承玻利瓦尔运动的领袖这个难题。
外交部长尼古拉斯·马杜罗，副总统埃里亚斯·豪阿，总统查韦斯的弟弟亚丹·查韦斯，以及已经提到过的卡贝洛似乎都有可能继承查韦斯的旗帜。然而没有一个人拥有委内瑞拉人心目中如对查韦斯那般的信任。有总统在，在强大的政府控制的舆论机器的帮助下，查韦斯派仍能在2012年大选中以相对以前更微弱的优势击败卡普里莱斯。然而如果查韦斯无法支持到选举结束，而没有了查韦斯的“爱国者标杆同盟”败给了反对派，则委内瑞拉的未来将非常难以预料。
查韦斯声称“如果说委内瑞拉由资产阶级执政肯定会发生什么，我担保会有战争、暴力、全国骚乱，国家肯定会灭亡，而我们不会允许出现这些情况。”这个言论看似耸人听闻，在委内瑞拉的政治现实面前却不无道理。委内瑞拉这个左右严重对立的社会，民主选举中正常的政党轮替似乎已经无法被容忍，而妥协也早已成为一个陌生的词汇。
查韦斯派似乎已经无法接受选举中可能的失利。正如卡贝洛最近警告的那样，委内瑞拉人绝不会从13年的改变中“撤退哪怕是一毫米”。亚丹·查韦斯也提醒查韦斯的支持者们，不能排除在未来进行武装斗争的可能。而现任国防部长亨利·兰格·席尔瓦在2010年也明确表示，军方不会接受反对派的胜利，从而给委内瑞拉可能的权力过渡蒙上一层令人担忧的阴影。
年轻的挑战者卡普里莱斯踌躇满志地宣称：“我志愿成为委内瑞拉总统。现在不是左派或右派的时代，而是属于所有委内瑞拉人的时代。”然而，如同在其他左右撕裂的社会一样，立志做全民总统的人，结果往往是左右为难。扶植其上台的右派反对派为了实现推翻查韦斯政权而团结一致，以中左的政策吸引选票，一旦查韦斯派被推翻，即使卡普里莱斯真心希望推动中左路线，党内无疑将攻击他维持着沉重的社会开支，以及推进私有化与废除查韦斯对投资限制的步伐过于缓慢。而左派也不可能将推翻己方政权的人视为同志。
似乎，为了委内瑞拉的和平与稳定，也只能祝愿查韦斯总统早日康复，以其个人魅力弥合这个撕裂的社会了。
(作者为本刊特约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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