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北非政局动荡扩散至今，已引发地区安全形势重大变化。突尼斯、埃及政权更迭，美军成功击毙拉登促使“基地组织”重新布局，北约袭击利比亚助力反对派上台执政，也门等一些国家社会冲突难以平息，叙利亚政局持续紧张，伊朗问题更是牵动着中东安全乃至整个欧亚大陆的战略神经。在美国强化对伊朗制裁行动的刺激下，两国之间原本长期存在的深刻矛盾被进一步激化。伊朗困局已构成对当前美国中东政策的重大挑战。
美伊矛盾表面上是围绕伊朗核问题展开，但实质上更属于美伊之间地缘政治较量问题。一个想控制中东，强化在欧亚大陆的主导地位，努力将伊朗塑造成自己欧亚战略上的棋子;另一个则努力增加战略筹码，以成为中东地区地缘博弈的重要棋手。当前伊朗困局的难解之处和巨大危险就在于，伊朗作为棋手还是棋子，存在巨大差异，且两者处于艰苦较量之中。对于美国，用“巧实力”解决伊朗问题未必见效，而使用强硬手段又可能重蹈伊拉克战争覆辙，也违背美国近年中东战略调整的基本逻辑。
众所周知，奥巴马上台后开始对美国中东政策进行调整。北非中东发生政局动荡和击毙拉登之后，奥巴马更是明确推出了所谓“中东新政”。“中东新政”强调，要在北非中东实施扶持计划，鼓励中东北非的民众通过“和平方式”推翻“专制政权”，把推动这一地区的“政治改革”确定为美国中东政策的“最优先议程”。“中东新政”出台的主要动因在于为尽快从反恐战争中转身，摆脱战略上的拖累和被动。“9·11”不仅改变了美国主要的安全关注，还动摇了原有国际战略关系的基本框架。反恐战争历经10年，极大耗费了美国的权力和资源，并严重损害了美国霸权的信誉，甚至欧洲一些国家也拉开了与美国的距离。怎样收拾反恐战争的残局，成为美国奥巴马政府的重要议题。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反恐的艰难经历说明，即使拥有再强大的权力，也有其运用的范围和界限，超出了这个范围和界限就难免力不从心，甚至会带来严重的权力使用过度。甚至2008年以来美国遇到的金融危机和经济困难也与反恐战争存在密切的联系，亦即，反恐战争不仅没有激活美国经济，反而拖累了美国，成为诱发金融危机的一个重要因素。本来，军事霸权与金融霸权相辅相成，并共同构成了美国超级大国地位的基石，如今却是左右都难以逢源。
奥巴马“中东新政”则属于新形势下针对中东地区的“不战而胜”或“少战而胜”的战略。即通过若即若离的挑动、施压、利诱和“软战争”等方式对大中东实施战略管理和战略控制。“中东新政”的提出可被看作是一种“超越控制”战略的开始。这种战略与冷战后美国对苏联实施的“超越遏制”战略有许多相似之处。美国在与苏联的紧张对峙中并没有得到多少便宜，从80年代开始改变战略，利用国际形势的缓和，发挥美国的相对优势，综合运用经济、政治、文化、宗教和意识形态等手段，用“和平演变”的方式从外部推动了苏东剧变，改变和动摇了苏联社会制度的基础，最后“不战而胜”。老布什政府更是把这种战略称为“超越遏制”。
“超越控制”是一种比较高级的战略，充分适应了中东地区安全局势十分复杂的特点。如果能够把动荡维持在大体可控的状态，中东国家对美国的依赖就会进一步加深，“可控的动荡”符合美国的利益。而且，如果控制得当，中东不仅不是拖累，通过中东反而可以撬动全球政治。实际上，在之前的中东北非变局中，美国基本上做到了这一点，其战略调整已从犹豫转为坚决，当前针对叙利亚实际上也在采取类似的办法。但问题是，这一战略对伊朗是否适用?或者，美国是否有足够的战略耐心寻求通过较长时间来破解伊朗困局?
美国只有在伊朗问题上取得实质进展，才能控制中东的地缘战略关键地区，极大推进中东民主化进程。如果不能有效阻止伊朗跨入核武装国家行列，美国主导中东局势的努力就将大打折扣，“超越控制”难以广泛实现，其欧亚大陆地缘布局出现巨大缺口。然而，武力解决伊朗核危机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大。伊朗并不同于伊拉克，它手里可打的牌要更多一些。伊朗拥有6800万人口和160多平方公里的国土，位于波斯湾东岸，控制着重要海上通道，地缘位置举足轻重。近年来，由于在里海盆地和中亚地区发现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储量，而伊朗与相关国家存在着政治、历史和文化上的密切联系，其地缘影响力得到加强。在美军逐渐撤出伊拉克之后，伊朗甚至可被视为大中东地区最重要的地缘战略枢纽。
美伊关系困局中隐藏巨大的风险。何况中东地区的利益关系十分复杂，未来局势演变不可能完全按照某一国家的战略设计展开，即使美国也没有消化整个中东的政治经济资源。现代史上，中东一些国家的政权更替就多次出现出乎美国意愿之外的情况。世界政治的众多矛盾在中东地区聚集，资源争夺、领土边界冲突、极端民族主义泛滥、发展困境、强权干涉、宗教争端等交汇在一起，解决起来难而又难，其中几乎任何一个问题都有深刻的国际背景，世界主要力量都在这里拥有重大利益。犹如地球上地质活动最活跃的区域，中东发生动荡是正常的现象，不出现问题却是奇怪的事情。应对中东地区安全的复杂局势，要有更具弹性和包容性的政策，也不可缺少足够的战略耐心和更广泛的国际合作。简单讲，就是需要阳光下的战略。
从美国中东政策调整以及美伊之间的难解困局，可以明显感受到地区乃至全球安全局势正在发生的重大变化，已没有以往“非敌即友”那么简单明了的国家间关系，要在混沌的局势中理出清晰的头绪并非易事。这对于中国也有启发意义。崛起的中国面对迅速变化的世界，安全形势表现出空前的复杂性。实际上，即使分析像中东变局对中国影响这样的问题，也不能简单归结为有利还是不利。至于中国一贯主张的政治解决方式，则需要更进一步入局中东，通过切实具体的努力凸现政治解决的诸多益处。维护今天的国家安全要增强认识复杂、适应复杂和运用复杂的能力，否则就适应不了迅速变化的世界，就难以找到破解中国崛起困境的有效途径。
(作者为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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