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2011年是世界体系的加速转型之年，自从2010年美国开始制定战略重心东移以及以美国、欧洲开始向全世界转嫁经济危机带来的恶果以来，世界体系发生了持续的转型，这个过程自2010年开始显现特征，2011年转型的过程开始加快。2010年，以1月中国试验歼20战斗机和英国皇家方舟号航母退出海军，英国告别航母时代为开始，以2011年12月朝鲜领导人金正日逝世并举行葬礼为结束，期间经历了阿拉伯之春运动、日本海啸和福岛核事故、南海、伊朗危机持续、美军撤出伊拉克并开始从阿富汗撤军进程、欧洲达成希腊减债协议、占领华尔街以及俄罗斯之冬等一系列变局，穆巴拉克下台并受审、拉登、卡扎菲、金正日等昔日强人离开人世，整个2011年呈现出结构性的变化，也预示着旧的时代正在终结，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自从冷战结束以来，美国成为世界帝王，其超级大国的地位从来没有动摇过，2011年随着美国战略重心东移的不断深入，全球格局也随着美国的战略调整发生了改变。与以往不同的是，2011年，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开始之年，美国的霸权发生了形态的改变，这种改变意味着美国进入了世界帝王的2.0时代，其他大国与美国之间的实力差距在扩大而不是缩小，美国对于世界的意义也发生了改变。
反恐战争没有拖垮美国
2011年是911事件发生十周年，美军彻底撤出了伊拉克，并且以5月1日击毙本·拉登为标志，美国结束了长达十年的反恐战争。在过去十年的反恐战争期间，美国的国力发生了什么变化?反恐战争拖垮美国了吗?
首先，反恐战争期间，美国的国家信用没有下降，反而成为掠夺世界财富的新手段。美国的贸易持续逆差，但是贸易逆差并没有造成财富从美国国内流向国外，反而造成了国外的实物大量流入美国，并且这种实物的流入具有可持续性。美国所付出的代价只是不断印刷没有价值的美元。根据美国著名研究机构——美国国民经济研究局(NBER)一项长期研究的结果，美元霸权地位给美国带来的利益是一个超乎想象的天文数字。譬如以2001—2006年为例，当时正是美元相对世界主要货币大幅贬值时期(亦是美国压迫人民币升值最激烈之时期)，该时期美国累计对外借债3.209万亿美元，然而净负债竟然还减少了1990亿美元，等于美国净赚3.408万亿美元，其中仅汇率贬值一项就让美国赚8920亿美元，资产—负债收益差距让美国赚1.694万亿美元，其他手段赚1.469万亿美元。
第二，美国控制的财富远远超过统计数据中的GDP，其他世界主要大国在占优的财富上与美国的差距在不断拉大。从资本存量的角度看，美国的GDP份额占全球GDP的比重不断下降，但是美国企业的海外资产规模迅速扩大，海外资产的盈利越来越多，目前美国海外企业的总资产约14万亿，相当于美国全年的GDP。美国海外资产的收益率远远高于外国资本在美国的收益率，而大量海外资本又被绑架为购买美国资产以及在美国投资，比如沙特海外资产约6000亿美元，80%的海外投资(约5000亿美元)集中在美国。因此美国所控制的财富总量约为现有GDP的3倍。美国目前持有外国资产已经高达10.4万亿美元，而外国持有的美国资产是17.4万亿美元。
第三，从军事角度来看，美国的军事方面与其他国家的差距正在拉大。从军费负担的角度看，2011年美国军费开支约7080亿美元，占财政支出19.9%，GDP比重4.8%，2012财年国防预算为5331亿加上1178亿战争费共6509亿美元。相当于2009年全球军费开支排世界第二至第十五的十四个国家的军费开支的总和。接近全球军费开支的一半。其中的黑预算就有570亿美元，超过德国总军费，在全球位居第6位。对比1948年美国军费开支91亿美元，占财政支出30%，GDP比重3.5%。
第四，从美国国内社会的角度来说，十年的反恐战争并没有导致美国出现无法承担的社会后果。2011年美国正在逐渐退出反恐战场，10年反恐战争中约500万美国人服兵役，但是截至2011年5月4日，战场上美军累计死亡约6000人，5.5万人不同程度受伤。伤亡率只有1.2%。在反恐战场中，每名士兵每年的战争开支约100万美元，根据美国布朗大学沃森国际研究所在《战争的成本》报告中，自美国出兵阿富汗以来，美国政府已经花费了2.3万亿—2.7万亿美元，还不包括抚恤金和伤残士兵医疗费用。加上伊拉克战争和对巴基斯坦的投入，美国10年反恐战争的成本约4.4万亿，相当于美国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战争开支。但是10反恐战争的开支并没有给美国造成严重的通货膨胀。与此相对，越战造成美国财政赤字，通货膨胀严重，1960年到1974年，美国国内消费物价指数上涨了7倍。
美国生育率超过2.0，这与日本、中国、韩国、德国、意大利和俄罗斯面临的人口老化形成了鲜明对比。经过十年反恐战争，美国社会基本保持稳定，人口稳步增长，大量移民(尤其是亚洲国家)带来了新的智力和资本支持。
由此可见，2011年在经历了十年的反恐战争之后，美国的国力没有衰退，反而发生了形态的改变。正如热兵器时代的一把机枪带来的影响远远超过冷兵器时代的一百把长矛。美国霸权形态的升级必将给世界带来深刻的影响。$nextpage$
霸权新形态的五个特征
2011年的美国呈现出以下的一些特质。
第一，美国是全球最大的风险投资资本，利用美元、美债和金融杠杆迅速吸收全球财富。1970年全球外汇储备总额不过是数百亿美元，而现在已经超过了6.5万亿美元。过去的20年是美国从传统资本家向风险投资资本家转变的20年。1990年以前的200多年里，美国GDP的高峰是7万亿美元，而1990年之后的20年，美国的GDP迅速翻了一番 ，达到了14万亿美元。
第二，美国成为全球企业利润和物流供应链的终端。美国跨国企业的全球化模式在过去的10年内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其表现之一就是美国跨国企业开始寻求通过海外市场来保持业绩的增长。至2008年，美国企业在全球的分支机构达到26548家，其中一半以上分布在欧洲。在21世纪的头十年内，美国跨国企业在亚洲及太平洋地区招聘了150万名员工，在拉丁美洲地区招聘了47.75万名员工，而在美国本土则大幅削减了86.4万名员工。根据美国经济分析局的数据，美国海外企业总资产从2007年底开始就达到14万亿美元，超过了GDP的产值。而美国海外企业总资产占美国GDP的比重在1999年只有49%。美国的财富结构已经发生了变化。GDP远远无法衡量出美国的真实财富。世界其他国家与美国在财富上的差距不是在缩小而是在拉大。
第三，美国是世界最强的军事攻击力量和最大的防务外包供应商。自冷战结束之后，随着美国对于军事科技的不断投入，美国已经在新军事革命中占得先手，特别是在体系破击方面，与其他国家的差距在不断拉大。在长达十年的反恐战争中，由于长期的地面战和低烈度附带民事行动的反恐战争的特殊性，导致美军内部分裂为以陆军和海军陆战队为代表的非常规战利益集团和以海空军为代表的常规战利益集团。
第四，美国是新兴的资源出口国。根据EIA的数据，2010年最后一周，美国石油产品实现净出口47.9万桶/日，为2001年11月份以来首次。此后在2011年3月第二周和2011年6月第二周，美国再次实现石油产品净出口，分别为26.4万桶/日和1.6万桶/日。从2010年开始，美国石油对外依存度就降到了50%以下。
第五，美国是个社会分裂不断加剧的国家。2011年9月17日，美国爆发了持续很长时间的占领华尔街运动。目前美国1%的家庭拥有全国私人财富中的34.6%，80%的底层家庭仅拥有14.9%的财富。美国国会政治也出现两极分化,共和党内部强烈主张减税一派占了上风，民主党内部则是强烈主张增加福利开支的一派占了上风。民众对于总统和国会的支持度在不断下降。(总统约为40%，国会约为13%)美国历来的两大政治传统是对内不相信政府，对外不相信世界。2012年的美国总统选举将左右美国以及世界的走向。
美国霸权新形态对世界的影响
在美国进入世界帝王2.0时代以后，美国对待世界的逻辑、世界其他国家的行为方式也在发生变化。
首先，美国做坏事也会有盟友跟随。近十年来美国发动军事打击和撤出军事打击的行动的理由变得越来越随意。2001年的阿富汗战争是为了“打击恐怖主义”，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是为了“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然而经过十年在阿富汗的反恐战争，有超过600万阿富汗人缺衣少食。然而就是在这一发动战争的理由并不成立的情况下，依然有盟军帮助美国。甚至与伊拉克没有丝毫地缘和经济联系的蒙古国也向伊拉克派出了军队。
其次，跟随美国的盟友也会遭到惩罚。2011年初，执政30年的埃及总统穆巴拉克下台，作为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坚定盟友，埃及是美国在整个中东地区的战略基石。然而埃及爆发阿拉伯之春运动后，美国却没有对穆巴拉克伸出援手，反而落井下石，奥巴马和希拉克公开发表声明支援阿拉伯民主运动。2011年5月美国在未告知巴基斯坦情况下击杀拉登，11月越境空袭巴基斯坦边境检查站造成巴方人员严重伤亡。美国参众两院12月12日公布了一项拟冻结对巴基斯坦援助的方案。自911事件以来，巴基斯坦迅速站到了美国一边，坚定的支持美国的反恐战争。对于这样的盟友，美国竟然公开予以惩罚，并且美国军内一直流传“下一个敌人是巴基斯坦”，“美军已经与巴基斯坦成为事实上的敌人”这样的言论。
再次，美援的力量在下降。1948年美国军费开支91亿美元，占财政支出30%，GDP比重3.5%，马歇尔计划援助欧洲费用约50亿美元，2011年军费开支约7080亿美元，占财政支出19.9%，GDP比重4.8%。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问题办公室特别代表声称，不包括美国政府在阿富汗军队和警察训练上的花费，美国对阿富汗的经济及人道援助已从2010年的41亿美元降至2011年的25亿美元。2011年，美国对前五位援助国(阿富汗、巴基斯坦、以色列、埃及、伊拉克)的总援助额为115.3亿美元，远远低于1948年美援与军费开支的比例。这说明，相比以往胡萝卜加大棒的组合，目前的美国更看重大棒的作用，盟友对美国的影响和制约也大大降低了，美国将更加倾向于通过单边军事行动来达到目的。
最后，全球多边文化正在发生倒退。2011年，随着美国战略重心的东移以及关注点重新回到传统安全，全球的多边文化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倒退。首先是联合国机制越来越丧失公信力。其次，长期稳定发展的亚太经济合作机制受到了美国的影响，安全、政治等因素对经济合作的干扰作用在增强。11月19日开幕的东亚峰会期间，与会的18个国家中有16个提到了容易引发争端的南海问题。最后，美国拒绝提供全球公共产品。在12月11日闭幕的德班气候峰会上，美国及西方国家拒绝达成减排协议，没有做出向发展中国家提供减排的资金和技术支持的承诺，而且发生了加拿大宣布退出《京都议定书》的事件。联合国气候问题的谈判在经历了多年的马拉松会议后远远没有达成效果，作为世界最强大的国家，美国拒绝提供与其国力相适应的全球公共产品。
GDP不再是竞争核心
美国的霸权已经发生了形态的转变，这预示着中国与美国的竞争不再是以GDP为核心的竞争。
美国可以一边在亚太地区设置军事上的C形包围圈，一边将中国作为美国企业获取全球利润的重要基地(目前在华的美国企业中70%以上是获益的)。中国大量的外汇储备以美国外债的形式出现，美国也有大量的资本在中国，表面上看，这成为了中美两国共治世界的基础，但实际上，由于美国在华资产的利润率远远高于中国在美国资产的利润率，美国的信用远远高于中国，美国控制着信用分配体系和信用的交易规则，中国大量资产被绑架，中国只是美国统治世界的“下游产业”。通过对比中美对外金融资产与负债结构、成本收益后发现，作为全球最大的债务国——美国投资收益为正，而且远远超过其最大债权国——中国的净资产收益。1990～2008年中国国际收支平衡表中的投资收益净额多数年份为负。投资收益累积逆差额达605.53亿美元，国民财富大量流失。
中美的经济关系中，中国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债权国，而更像是一个把资金存入银行，又从银行高息借出来的储蓄者。与此同时，美国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债务国，而更像是拿别人的钱赚钱的银行或是风险资本家。以2011年欧债危机以及法德做出的减持希腊债务的协议为例，未来美国在凭借信用滥发美元获取全球财富的手段基础上，还可能学习法德处理希腊债务危机的做法。通过设计CDS等一系列金融杠杆，将某一国家的外汇和债务与金融保险联系在一起，然后通过减持债务的方式来骗取高额的以CDS形式出现的国民财富。
美国站在了全世界的顶端，他在全球史无前例的控制着高端暴力形式、全球所有的国家都是美国的盟友或潜在盟友、美国对待盟友和对待敌人一样可以为所欲为、美国控制着全球的信用分配体系，全球的人力、财力和物力都以美国为最终目的地，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的实力已经等同于一个全球体系。
就像大规模机械化作战的时代结束后，国与国之间的竞争不再是以钢产量和煤产量为核心的竞争一样，在美国发生霸权形态转移之后，与美国的竞争也不是GDP的竞争。GDP远远无法反映出美国的真实财富，也无法反映出美国在全球体系中的权力地位。
美国目前对于中国的围堵，一方面是以军事防范为目的的C形包围，另一方面是全球体系上的孤立。其表现为在军事技术上对中国封锁、在全球金融改革上限制中国的话语权，在金融信用分配和信用交易规则上排斥中国，在企业利润分配上剥削中国企业，在能源供需和地区安全上制造适度可控的风险，等等。
因此，未来中美两国国家之间的竞争是全球体系能力的竞争。两国竞争的指标应该包括以下一些因素：拥有新军事技术的水平以及发动新形态军事打击的能力、拥有的高质量盟友和潜在盟友的数量、以本国为终端的全球企业利润和实体经济产出、本国资本的存量能否最大化的支持资本的流量并制造可持续的利润、塑造全球能源供需板块和能源市场的能力以及本国居民科研创新、社会整合、财富分配的能力。
(作者为中华能源基金委员会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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