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国铁路也习惯开玩笑了。最近的一则是，从今年1月1日起，全国客票价格全面下调。下调幅度高达0.5～4元，创了历史之最。
这则玩笑背后却是再严肃不过的民生话题：2012年11月国务院发布第628号令，废止《铁路旅客意外伤害强制保险条例》。制定于1951年、1992年修订的该条例规定，每个购买火车票的旅客都被强制交纳票价2%的保费，理赔时却只能拿到封顶两万元的保险赔偿。
这一规定遭质疑多年。在“7·23”动车追尾事故中，中国保险法学会的五位学者就曾联名上书，指其“与中国《保险法》等相关法律的规定存在冲突，不利于铁路事故中遭受意外伤害旅客合法权益的保护”，不宜再继续留用。
铁路强制险的去留
铁路强制险是指，铁路旅客持免费乘车证或有效客票自进站加剪后开始，至到达终点站缴销车票时为止，遭受非自身责任的外来剧烈及明显的意外伤害(包括战争所致)，它主要分为铁路运输企业责任、第三人责任和不可抗力。之前，很少有人意识到，在自己所掏的票价里含有这一项，因为人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票价里都包括什么。
事实上，铁路强制险的历史几乎和新中国一样长。1951年，政务院财政经济委员会(已解散)制定了《强制保险条例》;1959，国务院发布了《关于铁路旅客意外伤害强制保险自1959年起由铁路接办的联合通知》。这是此险的由来。
1992年6月5日，铁道部发布《关于提高铁路旅客意外伤害保险金额的通知》，将铁路旅客意外伤害强制保险金额由1500元提高到2万元。此一标准沿用了20年，直到2012年12月31日废止。
在长达61年的时间里，由铁道部收取的这一保险费用包含在票价内，不记名，也不另签发凭证;无论票价多高，2%的费率不变，最高保额只有2万元;保费的使用情况也从不公开，社会无从知道。这一切都导致法律学者的极度反感。
2011年7月29日，温州动车事故发生一周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法学院教授任自力、对外经贸大学保险法中心教授陈欣、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尹田、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施天涛、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贾林青等5位学者即致函国务院法制办，要求对《铁路旅客意外伤害强制保险条例》进行合法性审查。
“《条例》第1条规定，铁路旅客均应投保意外伤害保险。而我国《保险法》第11条第2款规定：除法律、行政法规规定必须保险的外，保险合同自愿订立。”5位教授在函件中指出，《条例》既非法律、又非行政法规，只属于部门规章，其强制要求铁路旅客投保意外伤害保险的规定与现行《保险法》的上述规定存在明显冲突，应当视为无效规定。
另外，他们还认为，“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规定，消费者享有知悉其购买、使用的商品或者接受的服务的真实情况的权利。然而，铁路部门作为向旅客提供意外伤害保险产品的法律主体，数十年来，既未在其出售给旅客的火车票上注明价格中含有保险费，亦未另行提供给旅客购买保险的相关票据，该等行为已构成了对旅客知情权的侵害。”
学者们的呼吁在灾难的烘衬下显得格外真切。虽然人们无从知道这个函件到底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但是取消铁路强制险已成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百姓的实惠和官员的贪腐
2012年11月9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颁布第628号，修改和废止部分行政法规，《铁路旅客意外伤害强制保险条例》赫然在目。很快，有人将之解读为一种民意的胜利，一种权利的回归。
可是，有人真的计算起一旦取消强制保险，乘客能得到多少实惠来。全国票价都要下降2%!这该是多么大的一个数字啊!“取消强制险，也让我们看到‘铁老大’正在努力转变自己的形象。从铁道部门近期的一些举措，我们已经看到了他们的努力。”有人说。
不幸的是，欣喜很快就过去了。人们发现，在取消强制险后，老百姓能够得到的实惠只有0.5元到4元。5毛钱能干什么?4元钱又能干什么?网络炸开了锅。
铁路部门出面解释：“之前大部分媒体都误读了新的票价计算规则，并非简单以票面价乘以2%。”火车票包含多种价格构成，因此票价计算较为复杂，按照铁道部规定，目前分三种方式进行调价：首先，普通旅客列车和部分空调旅客列车票价调整工作由客票系统自动完成;其次，动车组列车票价由各铁路局按照新规则计算后录入客票系统;第三，对于高级软卧及实行特殊运价浮动政策的旅客列车，全价票由客票系统自动计算，各铁路局负责核对，半价票由各铁路局按照新规则计算后录入客票系统。
就在人们执著于降价时，中铁集装箱运输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罗金宝涉嫌受贿一案在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这意味着铁道部系列贪腐案的审理拉开帷幕。此前媒体报道，罗金宝是前铁道部长刘志军嫡系部署，也是山西女商人丁书苗打通与刘志军关系的中间人物，三人关系密切。丁书苗为刘志军介绍了多名年轻女子与之发生关系，包括由她投资拍摄的电视剧剧组演员。
这是一部狗血到极点的贪腐案件。权力、金钱与性一个不缺。媒体很快发掘出来，刘志军靠女人上位——他最初娶武汉铁路分局原局长的侄女为妻，从养路工一路爬升上来——最终又倒在女人的温柔乡里。在任职期间，他获得的金钱数以亿计，尤其是在高铁建设期间，用日进斗金都不足以形容。据说，连他的属下张曙光贪到的钱就多达28亿元——铁道部一次融资也不过200亿——还不算国内外的不动产。
相比与0.5～4元钱的降价，这更像是一种反讽。老百姓希望的不仅仅是强制险的废止，更需要阳光照进垄断多年的铁路系统。
唯有改革才能根除铁路乱象
据中国江苏网报道，有网民爆料称，在铁道部网站12306上查询从江苏常州到无锡的动车，发现网页显示的D3001次列车的“出发时间”和“到达时间”犯了低级错误。“出发时间18∶20，到达时间却是18∶18，这不是坑爹吗?”
而在预订元旦假期火车票高峰到来之际，12306两次因机房空调系统故障暂停。有网友不禁调侃到：“有一个网站，它界面丑陋，它UI粗糙，它服务器不稳定，它用户体验更是烂到极点。但它却是史上最牛的电商。未做一分钱广告，短短数日全球ALEXA排名第260位，日订单量有望夺冠。它就是12306。”
就是这个网站，耗资竟达3.3亿元。当兰州大学历史系大二学生黄焕婷、媒体人周筱赟、律师董正伟依法申请铁道部公开相关投标信息时，得到回答只是“铁路新一代客票系统建设招标是依法合规公开进行的”和若干含混的原则说明。
“招标代理机构依法在‘中国采购与招标网’上发布招标公告，共有7家单位购买了招标文件。标书售出20天后，项目在北京公开开标，共有5家投标人递交了投标文件，并且均满足本次招标合格投标人条件。”铁道部回应说。
这显然不能让董正伟满意。他根据自己调查的结果，先后向国家发改委、中纪委、监察部和工商总局举报了12306网站招投标涉嫌违规。2012年10月9日下午，他收到国家发改委电话称，举报铁道部12306网站招投标违规举报材料收到了，但是由于这个项目发改委没有审批，应当向中纪委、监察部举报。
于此，人们越来越感到，唯有改革才能根除铁路上一切的怪现象。有人指出，铁路的成本不能是一笔糊涂账。铁路兼具商业和公益双重属性，出现亏损可以理解。但这种亏损到底是承担公益任务造成的，还是经营不善造成的，没人说得清楚。未来，类似于抢险救灾、支农和军用物资运输这些公益任务，需要和高铁这样的商业经营划分开来，独立核算。在弄清真实成本的基础上，铁路的定价才有依据。
有人还期待，按照市场化改革的趋势，未来铁道部或拆分成若干个部分，其中行政职能的铁道部继续负责铁路行业的政策法规制定和行业监督管理，并有可能并入大的交通部;而市场化功能部分或分为投资、建设和运营几大集团，并划归至国资委管辖，而铁道部的负债也将打包到相关的投资集团里。
出于打破垄断的需要，未来投资、建设和运营集团也有可能进一步拆分为若干集团公司，并形成竞争关系。由于市场化竞争提高，物流需求的增长，铁路运力瓶颈将推动新线路的建设，这将刺激铁路基建和设备需求的增加;而运营公司之间的市场竞争也将进一步提高物流效率，给物流和运输行业带来发展机遇。由此来看，未来铁道部或形成类似前邮电局的演变格局，初级市场竞争将形成，从而改变当前铁路利益格局。
无论如何，旧事不能总重演。
(作者为本刊特约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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