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发水有两瓶,沐浴露有三瓶,每瓶都打开着。被子没有叠,床上有娃娃和抱枕,纸桶外还有公仔布套。“原来他就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看到朋友潘振的卧室,方芳不禁笑了起来。
这天是农历大年三十。在深圳工作的方芳出差到潘振所在的上海,后者便力邀方芳去他家一起过年。不然,她将在酒店独自度过除夕。
这天傍晚,方芳拎着两瓶红酒,踏进潘振的家门。
被催婚的恐惧
桌上6样菜,3人围坐着,倒了红酒和椰汁,电视里上演春节联欢晚会,窗外时不时响起鞭炮声。潘振的妈妈,一位剪着青年头的中年妇女,将卤蛋、鸭腿呼啦一下全拨到方芳的碗里。
起初,潘振的好意让方芳拿不定主意。当她最终决定赴约,远在湖北的父母闻得此讯,立刻追问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方芳完全明白父母期待的那个答案。事实上,这也是她恐惧回家过年的原因。
尽管她自小成绩优异、出国留学、如今月薪上万,尽管她的父母盖了六层新房、开了照相馆、吃喝不愁,但只需一件事,便可以将这份骄傲完全打消:她曾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如今也是方圆两里内出了名的“老姑娘”。
方芳今年30岁,仍未婚。这在大城市不新鲜,但老家,亲戚朋友拜年时,说话都带着刺儿:“你看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嫁人,看你以后怎么办?”客人一走,被打击的爸妈便抓住机会思想教育。爸爸说,要抓紧,要求不要太高,找一个“人品好、性格温和、会赚钱”的就好了——方芳一听,这十个字的要求可不低。妈妈说,她每月寄给家里的钱,妈妈都存着,他们还准备卖掉2层楼房,一定拿得出十几万块钱做她的嫁妆。方芳曾邀妈妈去深圳小住。妈妈却说,“如果你迅速地、努力地有孩子了,我才过去。”
结婚这件事,眼下不只关系着方芳个人的幸福,还关系着是否让她父母感到幸福,甚至成为两代人最大的矛盾,往往还发展成“战争”。因为备感压力,从2006年起,方芳只选择在平时回去看看,春节绝不回家。深圳、洛杉矶都曾收容过她的新年,如今轮到上海。
潘振是安徽合肥人,大学毕业后当了飞行员,在上海郊区安了家。方芳和他,是通过网络认识的,一年间,见过两次面。事实上,这位同龄人的春节,也不具有传统意义。因为工作关系,潘振不能回安徽老家,于是妈妈特地到上海来陪他过年,而爸爸,则留在家乡陪伴年迈的奶奶。
两个世界的变迁
潘妈妈招呼着方芳,一定要多吃点。习惯了口味偏重的湖北菜,方芳觉得菜式有点淡。上海天冷,一桌菜还没等到吃完就凉了下来。
方芳有些怀念家乡的火炉和吊锅。照湖北黄冈的风俗,一家人要在农历年三十凌晨便起床做饭。前一天晚上放进吊锅的猪肉炖得烂烂的,米饭煮上三四天的量,六七点天微亮时,放了鞭炮就开始吃这天里最丰盛的一餐。
小时候,从袜子到鞋子、上衣,每年都穿新的。方芳记得,爸爸带她去买新衣服,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她只说,要口袋大的——因为装的零食多。这个小心思被爸爸看穿了,嘲笑了好久。
潘妈妈和潘振的热情,使方芳不断回想起故乡曾一起长大的朋友。只不过,如今,她已很难和旧日好友找到共同话题。不同的生活道路,把她们带入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有一次,方芳戴了一块卡地亚牌玫瑰金的手表,一个女同学很是喜欢。
“多少钱?”女同学问。
“几千块吧。”方芳特意将价钱往少里说。
女同学嫌贵。方芳只好解释起大城市与小县城的消费水平。比如,买大蒜头,家里是1.8元一斤,深圳是3.5元。
“对,你们赚得多,花得也多。”女同学点头。
然后,再寻找下一个话题。这样的谈话,还不如和潘妈妈聊天来得轻松有趣。这样想来,方芳对家乡和家的感觉变得复杂起来,有时想念,有时厌恶,有时渴望亲近,有时又希望疏离。
背井离乡过春节的这些年,有时在除夕给家里打电话,听着电话那边的鞭炮声,自己好像立刻就闻到了鞭炮的味道、感受到了过年的气氛一样。电话挂断,她又回到了现代城市的白领生活。
潘振家的年夜饭,方芳吃得轻松愉快。她事后回想,大概也是潘振和妈妈觉得她一个人过年太冷清,正好来家里热闹热闹,才好意邀请她前去赴宴。不过,方芳还是觉得有些打扰,有些拘束。
方芳30岁了。她终于决定结束一个人过春节的生活。机票是提前三个月就买好的,没有折扣,“为了不给自己留后路,防止自己临阵脱逃。”
无法确定,是不是潘振家的这顿年夜饭,使她有了回家的勇气。她只记得,离开潘振家时,已是大年初一凌晨。雾气缭绕,雪花飘落。方芳闻见空气里有爆竹炸开时特有的火药味道,“那正是小时候穿着蓝袄、举着竹竿放土炮,自己感受到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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