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2013年,我事实上邂逅了不少的变化。这个国家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十八届三中全会召开,反腐风暴此起彼伏,作为一个媒体从业者,我有幸邂逅这样一个“大时代”。纸媒在不断被唱衰,也让我隐隐感觉到职业的危机感。但在我看起来,这一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患恶性肿瘤的母亲平安度过了治疗后的第一年。
母亲是在2012年8月被发现患上子宫内膜癌了。我的老家在农村,家中也没有姐妹,再加上母亲难以详细诉说病情的缘故,病情发现得比较晚。最终求医于本省的肿瘤医院,在手术和漫长的数次化疗之后,母亲在医院内的治疗于2013年2月份结束。最后一次的pet-ct显示,母亲体内已无残余肿瘤,抽血与相关肿瘤检测指标也都正常。按照医嘱,母亲开始回家进行自我疗养与恢复,只需定期进行3个月一次的复查即可。
母亲回到了老家。在查阅大量的网上资料,以及对医生专门咨询之后,我为她制定了一个详细的身体恢复计划,涵盖药疗、食疗、体疗与心疗4个方面,内容细化到了每餐需要吃什么的地步。凭借母亲乐观的心态、积极的锻炼与合理的食疗方案,2013年的几次复查中,母亲的各项指标都非常正常,既暂时没有出现肿瘤的复发,也没有其他不适症状。母亲平安地度过了术后的第一年,按照癌友们的说法,在重获新生后,母亲现在已经有“一岁”了。
请原谅我絮絮叨叨地进行了一番叙述,事实上在母亲患病之前我并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一旦患癌这样的“晴天霹雳”在自己亲人身上发生,每一个当事人是否都会有行为习惯的改变。伴随着母亲的康复,我过去一年中被改变的不仅有生活,还有着许多曾经刻板成见的观点。
坦率地说,母亲的患病并没有给我带来直接的生活压力。整个治疗虽然花费了10万元,但因为是我和弟弟分担,医保和老家当地的大病扶助政策也报销了一部分,所以花的钱基本是以前的一些积蓄。而且,在2013年,因为只是需要每三个月来定期复查,我也无需像母亲患病之初那样,整日呆在医院,与医生讨论治疗方案,然后赶回报社上晚班,有时一天甚至只能休息四五个小时。正因为如此,母亲患病在这一年里更多改变的是我对于亲人和家庭的态度。
我们身处一个流动的时代,我曾经在另一篇文章中写道,“流动即意味着需要远走他乡,一个人不可能与一片土地相守到老;流动也意味着几代同堂的传统家庭结构解体,年轻人觅生活在城市,渐渐老下去的父母留守在开始沦陷的家乡。这是时代的大方向,我们无法抗拒。”
关于亲情与更多的私人情感,流动时代带来的直接影响之一是:亲情传递开始成为一种象征性的东西。社会竞争的压力在增大,于是我们可以找出许多的借口,开始拒绝履行对远在家乡父母的日常关照,国庆、春节等长假日的回家,我们稍稍“优待”父母,就觉得一切可以补偿。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在母亲康复的这一年里,从当初的焦灼和无所适从中走出来后,我一直在思考那个可能会令我愧疚终生的问题:母亲的患病是否与我之前的关怀不够有关?当然,要求母亲去向儿子直接描述妇科肿瘤刚发病时的症状,在我们那个湘南小城仍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但如果之前我能够更细致一些,或者要求母亲一年做一次体检,情况也许就会不一样。为什么总要等到可能要即将失去亲人时,我们才会发现自己当初的愧疚?在这一年中,我几乎每天都与母亲有着两次通话。从脸色、体重、饮食都一一询问。我不想令自己再次后悔,我只想把每一天的关怀传达到——即便只是电话。与此同时,我也更加关心起父亲和其他家庭成员的身体。尽管母亲患病我始终以为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但我觉得自己与亲人开始贴得越来越近。
母亲的生病让我的心变得更柔软,也在改变着我对重大疾病特别是癌症的观点。我不知道每一个人会怎样来看待癌症,但在母亲的整个治疗过程和与其他病友家属的交流过程中,基本上常见的观点会有两种。一则癌症就是绝症;二则非晚期的癌症在经历过医院的规范化治疗后,就会痊愈。
这两种观点其实都存在偏颇之处。就前者而言,除肝癌、胰腺癌等少数癌症外,多数癌症并非绝症。世卫组织也提出,癌症中有1/3是可以预防的,有1/3是可以治愈的,还有1/3可以通过治疗改善症状、延长生命、提高生命质量。至于后者,现在也已经有不少专家提出,癌症事实上是一种慢性病,在规范化治疗结束之后,病人还需进行更多的康复行动,以防止癌症的复发与转移,癌症并非一出医院就可以高枕无忧。
因为从事新闻工作的敏感性,在陪伴母亲康复这一年里,我同样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癌症为何会变得高发,我们对于身处环境的危险性有着足够的心理估量吗?我的老家在湘南的山区,那里算得上山清水秀,也算得上是宜居之地。在我们村中,90岁以上的老人就不下四五位,平均寿命都在增长。但这几年来,同样增多的却是恶性肿瘤患者。肺癌、肝癌、胃癌患者都开始出现。在这方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为什么癌症变得高发?
事实上,癌症高发早已是一个社会性的话题,对于癌症的治疗也越来越成为社会的热点话题。按照专家的说法,除去少数遗传性的基因缺陷之外,国内外医学界已经证实,人类80%~90%以上的癌症与外部环境因素相关,也就是人类生活环境中的物理、化学和生物因素与癌症的发生密切相关。环境的不良侵害会受到人体防护系统的缓冲或抵抗,其作用能被消除或减弱。当致癌因素过强或累积效应过大,而人体存在免疫功能不足或身体修复功能有缺欠情况下,就有可能发生癌症——换而言之,是当前的环境污染在日趋加剧,人类的生存环境在不断恶化,我们与致癌因素正接触得越来越密切。
对于日益增多的癌症患者,医疗技术的进步当然足以期待,但正值得期待的还是整个社会环境的改善。如果我们能够呼吸新鲜的空气,能够不吃有毒的食物,我们也不需要为了生计而长期熬夜,一切是可以改变的,我们必须对这样的一切保持足够的警惕和“恶意”,并起而行地改变。
无论如何,这都是已经平安过去的一年。作家屠格涅夫在他的《白菜汤》中曾经写道,“我活活地给人把心挖了去。然而汤是不应该糟蹋的,里面放得有盐呢。”经历过母亲患病治病的大悲,“活活地给人把心挖了去”,但2013年并没有给我更坏的消息,一切在好转。承担会改变生活,我们永远不会坏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这是我——一个癌症患者亲属经历的2013。
生活请继续吧,我依旧抱有乐观的态度,愿与母亲一起继续走过抗癌路。汤里仍然有“盐”,有“盐”才是庸常与磨难岁月最真实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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