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国医疗市场的扭曲再次引起人们的关注。这次挖出的故事是“走廊医生”兰越峰。她那句“(医院有人)说我挡了他们的路”颇让舆论沸腾。
故事大致是这样的:
50岁的兰越峰原是绵阳市人民医院超声科主任。一位患者本来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主治医生却要给他安装心脏起搏器,并要兰越峰配合出超声检查。这位女医生觉得太过分,没有出。医院用灾后捐款买彩超设备,明明价值只有160万元,却让兰越峰在230万的发票上签字。这位女医生没有签。于是,医院领导以莫须有的罪名让她“靠边站”。兰越峰无奈,只好天天坐在走廊里。
需要说明的是,兰越峰坦言,之前,为了“帮助”其他科室的收治住院病人,哪怕超声检查并无大碍,她也默契地凭空写一点点问题上去,直到良心再也无处安放。
行为艺术式的抗争和超出想象的情节,让这个故事迅速流传起来。其实,它揭示的问题——过度医疗——却不新鲜,甚至可以说相当陈旧。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中国医疗体制几十年了,新医改所要解决的也正是这个桎梏。
中国医疗市场重病缠身
媒体能做的只是添加更多的细节:
中央电视台拿到的一份超声检查显示,患者检查的部位是妇科,超声检查描述里竟然写前列腺;患者检查的部位是心脏,超声检查描述的是肾脏;患者检查的部位是甲状腺,超声检查描述的却是双眼……
《法治周末》则列出一串数据。据统计,2000年中国心脏介入手术的数量是2万例,到2011年达到了40.8万例,增长了20多倍。对于冠心病患者,国际上放支架和做搭桥手术的比例是7∶1到8∶1,而中国是12∶1。
光明网还转载了这样的事实:《2012年药品不良反应监测报告》显示,2012年药品不良反应事件的给药途径分布,静脉注射给药占53.5%,其他途径注射给药,如肌肉注射,仅占2.7%。专家指出,明明吃药或打针能好的一点儿小病,还非要用输液去解决,就好比拿大炮打蚊子,小题大做、有害无利。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过度医疗”。
种种乱象说明,中国的医疗市场重“病”缠身。缘由似乎也早为人们所熟悉:当年政府财政吃紧,就让医院到市场上“自谋生路”,并且允许其加价卖药,即为“以药养医”。这个口子一开,医院、医生可以明目张胆地挣钱,其主要手法是大检查、大处方,这就是过度医疗。本不用吃药的吃药了,本不用手术的手术了,本不用住院的住院了,弄得患者不堪重负,叫苦不迭。
于是,矛盾来了。既然“病”症不罕见,“病”因已找到,为何久治不愈?数十年间,政府一再出禁令,舆论一再声讨,政策一再强调,却仍然没有明显改观,是何道理?
它折射的其实是医改的巨大困境。
“医改进入深水区”是句含糊话
卫生部原副部长孙隆椿最近说,中国医疗体制改革改了这么久,实际上核心问题还没有真正起步,所谓的“医改进入深水区”不过是一句含糊话,至于深水在哪儿,要往哪里游,全然不知。他认为,医改要注重顶层设计,就是要将重点转向“预防为主”,这才是卫生部门医疗工作转型的大是大非的问题。
对于他的观点,很多人人深以为然。如果医生的工作主要放在令人不生病上,那么过度医疗肯定就不治自愈了。
中国医院协会副秘书长庄一强说得更直接:在健康维护的“疾病预防-临床诊疗-临终关怀”三个有机环节中,医改的大部分精力集中在了临床诊疗阶段,疾病预防做得不够,因为它不能给机构带来经济利益,也没有“显性政绩”。临终关怀的缺乏,大部分人生在医院,临终仍在医院,致使在医疗资源总体不足的情况下, 又有大量资源浪费存在。
他还评价说,过去几年的医改,更多是在技术层面使蛮力,比如取消以药养医,号召医生多点执业,推行医院等级评审等,左冲右突,到头来也没有真正突围,真正指向重点难点的体制机制改革和调动医务人员积极性改革等,也难形成气候。
庄一强的话在“走廊医生”事件中颇能显示其意义。因为兰越峰讲到,医生过度医疗的表象下面是有一套创收机制在支持的,并非纯粹良心坏死。这套机制包括明确的经济指标体系和人员考核办法等。在此机制下,科室收入多少、医生奖金几何直接取决于从患者身上“割多少肉下来”。于是,在缺乏任何约束的情况下,科室、医生各施所长,以至于发展出科室的“双算”分成办法,甚至“谁挡道就推倒谁”。
面对此种情况,道德的重申和谴责——这是舆论最喜欢干的——已显多余。不管你骂医生是披着白衣的狼也好,也无论你翻出发黄的希波克拉底宣言也罢,在强大的组织和系统的制度面前,这些都显得苍白无力。
医生的处方权必须加以规制
诚如庄一强所说,医改要在体制上下功夫。如果想改变过度医疗,不让医生的手乱动,根本的是要改变医生、医院的激励约束机制。如同一场牌局,要通过改变规则来改变玩家的行为,而不是靠看似痛快的道德说教。
现在,医院和医生的状态早已不是当年以药养医启动之初可比,妄想通过简单的取消药品加成隔断医药利益输送也不免太过幼稚。
在2013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葛兰素史克行贿门”中,人们已经发现,医生和药企之间早已形成了隐秘而牢固的利益纽带,其中花样之多让人错愕,它已经不可能靠形式上的办法就能剪断和裁除——即使医院不设药房,医药代表进不了科室,药企依然可以知道哪个医生卖了他们的药了。
“走廊医生”事件则向人们揭示,在医院内部,这个体系已经发展到到了怎样的地步。它不仅细密、复杂而有效率,而且能够“劣币驱逐良币”了——不和我们玩,你就靠边站。
种种可怕的景象告诉人们,医改必须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要敢于碰“硬”。医生的处方权必须加以规制,必须更为透明,置之于社会各方的监督之下,方能使之不再沦为药厂、医疗器械厂的销售链。同时,对于为患者利益不遗余力工作的医生必须名利双收,从而将医生的积极性引导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医生的收入必须来自他为患者服务的价值,而非为药厂工作的卖力程度。激浊扬清,医疗市场才能正本清源,走向良性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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