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陈光孚在一篇题为《拉丁美洲当代小说一瞥》的概述性文章中,以1500字的篇幅介绍了这位当代哥伦比亚“最有贡献的作家”,称其“开辟了拉美文学的又一个新的纪元”,还特别提及《百年孤独》问世后在拉美、欧洲和北美等地引起轰动的情况,并转述哥伦比亚作家奥斯卡·柯亚索斯的评价,认为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开始,拉美文坛“形成了一个所谓‘魔术现实主义’的新流派”。在公开发表的译介文字中,这可能是最早有关马尔克斯的论述了。
就像失去了一位亲人一样
马尔克斯在中国最早的译作可能是赵德明、刘瑛等的《格兰德大妈的葬礼》、《咱们镇上没有小偷》等4个短篇小说,刊发于《外国文艺》1980年第3期。
中国社科院外文所所长陈众议和西语翻译家赵振江都是1980年代初最早向中国读者介绍马尔克斯的学者,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初,陈众议和赵振江都在墨西哥留学进修,他们都在那里接触到了马尔克斯作品。“1970年代末在墨西哥读书,读到了马尔克斯的作品,当时并没有把他放在一个最重要的位置,只是拉美文学课程上拉美作家之一。”赵振江说,虽然当时大家都知道马尔克斯很重要,但还是没预见到他会那么快得诺奖,“因为跟他同样出色的西语作家还有一大批,比如略萨、富恩特斯、科塔萨尔等。”在赵振江看来,即便所谓魔幻现实主义也是当时很多文学流派的一种。
陈众议是国内少数几位和马尔克斯有直接交往的人士,在墨西哥读书的时候,陈众议“在朋友的介绍下,去参加了马尔克斯的生日派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马尔克斯”。陈众议说,“第二次去马尔克斯家做客是1989年。”陈众议说,虽然一直知道马尔克斯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对他的离世也有心理准备,“但他的去世,对我而言,就像失去了一位亲人一样。”在陈众议看来,马尔克斯等这代作家的去世,“使得我们对文学传统感到担忧。这一伟大的文学传统有担负,有道德追求和民族情怀。”“所以马尔克斯的去世,构成一个‘事件’。”
中国当代文学开始于“文革”后,但当代文学的高峰部分地跟马尔克斯和那批魔幻现实主义作品有关。赵振江说,当时中国的文学出版还是强调现实主义,“而魔幻现实主义在当时还是被认为是现实主义的一种,所以被迅速地介绍、翻译。”也是从从1980年代起,几乎所有的马尔克斯作品、马尔克斯重要传记,在国内都出版。而在1980年代成长的作家中,尤其是先锋派作家受到马尔克斯的影响最大,比如余华和莫言。余华就曾公开讲过:“马尔克斯是个了不起的作家,我对他除了崇敬,没有别的。”
2012年,莫言获得诺奖时,曾有不少评论把莫言和魔幻现实主义比较。对马尔克斯或者魔幻现实主义的模仿,在莫言身上最为明显。谈及马尔克斯的著作《百年孤独》时,莫言曾说过:“1984年我第一次读到《百年孤独》时非常惊讶,原来小说也可以这样写!”他说:“它启发我向自己的民间寻根溯源,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开外国文学的影响。我的中篇小说《球状闪电》、《金发婴儿》都有模仿魔幻现实主义的痕迹。”
作家苏童也表达了相同的看法,“我们这些作家,一开始的时候多少都受到马尔克斯等这些拉美作家影响,在我身上影响最明显的就是《1934年的逃亡》,后来,我以及其他作家都刻意地希望摆脱它。”对于马尔克斯,苏童的评价是,“他具有最完美、最瑰丽想象力的大脑。现在这个大脑不在了。”随着马尔克斯等一辈作家离世,苏童说,“这是百年孤独的结束,也是开始。孤独的是文坛,是这个世界。”
他的土地与中国有相似性
为什么是马尔克斯对余华、莫言、苏童、格非等这批作家有如此大的魔力?苏童说,“这跟1980年代初的文学生态有关。他的土地与中国有相似性,他的创作是对想象力的无限挖掘,或者说挖掘到极致。”作家格非说,“我们当年虽然也很喜欢欧洲作家,但读卡夫卡需要转换,他的现实跟你的现实是有隔阂的。读马尔克斯,就可以直接看得到。你觉得跟马尔克斯有亲缘性。在他身上,有两个东西,我们会关注,一个是对传统的关注,他把现代生活根植于最古老的生活。而中国有那么漫长的传统和历史,即便在现代生活中也有传统的影子,这是非常亲切的。另外一方面,他描述的社会生活跟中国也有亲缘性。”
格非在清华大学的课堂上也会讲授马尔克斯,“我个人认为,他是博览群书的作家,他和阿斯图里拉、博尔赫斯等很关注欧洲文学,都投身到欧洲的超现实主义运动。同时,他又处在东西方的冷战交混之中,既有资本主义对拉美的漠视,导致拉美的相对贫困化。他又批评了拉美的暴政和独裁、腐败。所以在世界范围内,大家能各取所需。这是一种讨巧的一面,使得他在国际范围内被迅速承认。比如苏联肖洛霍夫等这些作家,欧美是不承认的,但苏联对西方也不承认。可是对拉美文学,对马尔克斯,大家都能承认。”格非说,“在我看来,马尔克斯毫无疑问恢复了整体性写作,是巴尔扎克意义上的整体写作。而在这之前,经过现代主义的影响,文学越来越琐碎,越来越个人化,宏大叙事彻底结束过渡到了局部化描述地步。而马尔克斯通过他的写作,对整体性写作进行了恢复。在他那里,社会、政治、文化、爱情等等都有体现,在他作品中都有包容。这种整体性的方法,使得他的作品有史诗般效果,这也是与卡夫卡的差别。马尔克斯那里有卡夫卡的主题,又有整体性的主题,这使得世界很多地方都能进入他的作品。”
作家孙甘露虽然也被认为是先锋派作家的一员,但他可能是这批作家中马尔克斯痕迹最不明显的一位。“马尔克斯当年进入中国,在我看来就像是新事物唤醒了古老的世界。”
作家阿乙和路内都出生于1970年代,马尔克斯之于他们,更多意义上是把他们放在和其他外国当代文学相同位置上。阿乙说,“余华可能是学马尔克斯最好的中国作家。”路内说,“其实在马尔克斯之后,有一批作家达到了马尔克斯的高度,所以不一定非要学马尔克斯。但有点荒谬的是,没了马尔克斯,有些中国当代作品就不成立;但有了他,有些作品也不成立。”
对中国文学的深远影响
马尔克斯对中国文学的影响,远远大于他对西班牙文学、对欧美文学的影响。可是另外一方面,从1980年代以来,10多年时间里,在中国的马尔克斯作品都是非经马尔克斯授权的盗版。1990年,马尔克斯与代理人卡门·巴尔塞伊丝女士曾到北京和上海访问,他们看到中国书店随处可见各出版社擅自出版的《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等书。之后相当长一段时期内,马尔克斯及其代理人都未授权中国出版社推出正版马尔克斯作品。
一直到2011年5月,新经典公司推出了首部经过正版授权的马尔克斯作品,也就是《百年孤独》。据新经典文化总编黎遥透露,马尔克斯作品在内地已授权出版七本,六本小说,一本演讲集,其中《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最为畅销,迄今为止,《百年孤独》销售已突破260万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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