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世界杯尘埃落定,最大的赢家究竟是夺冠的德国,还是吸引了1500万人次外国游客的东道主巴西?或者还是赚得盆满钵满的国际足联?都是,也都不是,最大的赢家是富人们。
富人的世界杯
曾几何时,世界杯的主办门槛很低,战前和战后初期的几届世界杯,参赛费用由主办国承担,幅员狭小、当时并不富裕的乌拉圭也胜任有余,比赛场地不过是水泥看台的球场,一些球队甚至被安排在军营里住宿。
可巴西世界杯,东道主一下拍进去110亿美元——这还是诸如圣保罗-里约高铁等大项目未及开工情况下的花销,12座新建、扩建、设施豪华的球场令人炫目,而这些球场中有三四座比赛结束后就不得不长期闲置。高额的承办门槛令如今的世界杯东道主非富即贵,FIFA成员国最多的非洲,只有南非勉强有能力接盘一届,而弹丸之地、气候炎热的卡塔尔只因有钱,FIFA主席布拉特宁可背负受贿骂名、冒更改赛期冲乱各国联赛之大不韪,也要把世界杯的主办权拱手奉送。
第一届世界杯没有直播,新闻记者寥寥无几,以至于流传到今天的图文音像资料极少,世界杯直到1934年才有了广播直播,1954年才有了电视直播,1970年才有了主赞助商,可如今直播费、赞助费和特许经营费,已成为世界杯的主要财源,以至于FIFA要大包大揽,惟恐肥水外流。门票价格也水涨船高,本届世界杯小组赛最低价格的门票,每张也要90美元,决赛门票价格最高的,已达990美元之巨——要知道,尽管巴西是新兴大国,但全国每天生活费不足1美元的赤贫人口总数占总人口的9.9%。也就是说,一张最高价格的世界杯决赛门票,是巴西一个三口赤贫之家8年多的全部生活费。
教练员、球员也都是富人:以往的世界杯上不难找到身价低廉、甚至半业余草根球员的身影,可本届世界杯上,即便动辄为奖金缺位“搁车”的非洲球员,也几乎个个是百万富翁。至于教练,最“便宜”的墨西哥主教练埃雷拉,一年身价也有约15万美元,而最“贵”的卡佩罗,年薪高达830万美元。
足球经济学的商业化、富人化还可从赞助商的变化看出:曾几何时,世界杯参赛队中还有大量穿小品牌的球队,这些球队也能过关斩将,夺取冠军,可自21世纪起,阿迪达斯、耐克和PUMA几乎覆盖了决赛周的球场,近几届的决赛几乎变成阿迪、耐克的“双雄会”,而近四届世界杯的金球奖,则无一例外被世界杯主赞助商——阿迪旗下球员获得,哪怕其表现极富争议也概莫能外。
保护富人
如今的“足球经济学”,是富者恒富、保护富人的“强者食物链”。
为了保护富人和强者们的“露脸机会”,商业足球最发达的欧洲,历史悠久的俱乐部三大杯赛被重组为冠军联赛和欧洲联赛,主客场淘汰制变成小组双循环,参加欧冠的强队、富队不仅可从正赛打起,不必担心“两场走人”,而且即便小组赛出不了线,还能去欧洲联赛再捞一圈。
“博斯曼法案”的出台,初衷是照顾博斯曼那样的低薪底层球员和小球会,实行的结果却令高薪球员和大俱乐部受益。在如今的英超、西甲,小俱乐部爆冷的几率已变得微乎其微,冠军的争夺,成为不折不扣的豪门游戏。
这种“有钱就有强队”的逻辑甚至已从欧美蔓延到亚洲:曾靠职业化领先一步,以大手笔、大投入屡获佳绩的日韩俱乐部,在异军突起的广州恒大面前徒呼奈何;原本最多算作亚洲三流的泰国俱乐部,依靠金钱的力量,如今也成了亚冠淘汰阶段的常客。
“保护富人”当然包括保护大牌球星。近年来FIFA足球规则的改动,目的固然是保护球员、确保比赛连贯性,但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高价而脆弱的大牌球星——以梅西、内马尔的身体素质,倘若是在旧规则下,恐怕走不了今天这么远。布拉特和梅西、C罗在足球先生提名等敏感问题上的一系列双簧,已让人不由感慨金钱的魔力,而本届世界杯期间,FIFA对内马尔一路的“保驾护航”,更让相对“草根”一些的对手大呼不公。
不公吗?当然不公,但在重商主义的当代足球经济学逻辑下,这一切都是必然的。
如今的职业足球是不折不扣的传媒足球、网络足球、眼球足球,转播、赞助、特许经营、代言……一切“钱生钱”的魔术,都要依附于那些具备传播价值、富有偶像特质的球队、球员和比赛,商业赛事的组织者、承办者、赞助商,俱乐部和形形色色的足球人们,出于各自的商业利益,都必须竭尽全力,让最具曝光价值和传播潜质的“足球商品”,在前台、首页、闪光灯下,尽可能停留更长的时间。
为了做到这一点,就不得不将有限的“T形台资源”,优先提供给强队、大球会和大赞助商,而牺牲那些穷人、草根的利益,且这种倾向随着当代足球经济学的越来越商业化,变得愈加露骨、愈加不近人情。如果说四年前在南非,球迷们还能在看台上吹吹“嗡嗡祖拉”,四年后在巴西,这样的廉价享受已变得难以重复——除非“嗡嗡祖拉”的经销商也成为FIFA指定赞助,这种跟有钱的官方赞助商抢夺现场和直播观众注意力的东西,就很难再出现在世界杯的看台上。
富即是强
重商主义的当代足球经济学,让“富即是强”成为职业足球的恒定规律。
因为“富即是强”,曾经强大却囊中羞涩的阿贾克斯等一蹶不振,而获得富豪输血的切尔西、曼城则异军突起。
因为“富即是强”,曾在欧洲、世界足坛上创造神话传奇的希腊、克罗地亚、保加利亚等,如今泯然众人,昔日的“小世界杯”意甲衰落了,“五星豪门”巴西的战斗力,也随着经济的回落而有所顿挫,倘非东道主的“光环加持”,本届世界杯巴西队能否熬到半决赛被德国“胖揍”,都恐是未知之数。同样因为“富即是强”,原本足球并不发达的美国队,如今也已成了世界杯决赛周的常客。
“富”并非仅指绝对意义上的“有钱”,而特指“足球经济不差钱”。同样是富裕的弹丸小国,舍得在足球上一掷千金的卡塔尔俱乐部在亚冠联赛中表现抢眼,而一直在玩半职业联赛的新加坡,却只能在预选赛中混迹;同样是饱受金融危机困扰的“欧猪国家”,希腊的俱乐部、国家队元气大伤,而“足球经济”风景独好的西班牙虽在世界杯上被爆冷,俱乐部层面仍然强大。
“富”是有比较的,“小富”必须让位于“大富”;“富”也是可以“借”的,本身在足球经济上并不富裕的非洲球队,依靠欧洲这个“富联赛”的沃土“借鸡生蛋”,依然可以在世界杯周期,拼凑出一支足以和强队、富队斗上几个回合的、有战斗力的队伍。当然,这样“借来”的富贵,很难始终维持战斗力,不得不收缩战线,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类球队在大赛中表现起伏不定,奥妙即在于此。
穷人的尊严
当然,穷人也有尊严。
前面提到的墨西哥队,以及在“足球财富榜”上与墨西哥不相上下、甚至可能更逊一筹的哥斯达黎加队,都能在富豪林立的世界杯小组赛中杀出一条血路,不能算“穷人”、但绝算不得超级富豪的马德里竞技、沃尔夫斯堡、里昂,也照样能在欧洲五大联赛上偶露峥嵘,给本国联赛中的一众豪门添些堵。
但穷人的尊严却每每在关键时刻,遭到“金钱关”的阻击而功亏一篑。本届世界杯小组赛固然冷门迭爆,多支“高富帅”球队翻身落马,但1/8决赛却出现了多年未见的、8个小组第一包揽8强的场面,这8个小组第一中最大的黑马、最“草根”的哥斯达黎加队虽竭尽全力,最终也被挡在四强之外。如果说,以往世界杯四强里,还能偶尔看到波兰、克罗地亚这样的“中产阶级”,本届世界杯的四强,已成为不折不扣的纯豪门盛宴,“与会”的德荷巴阿四强,只有“富豪”与“大富豪”之分,这四支球队或坐拥本国足协大手笔投入,或拥有令人称羡的巨星阵容。重商主义的足球经济学下,世界杯依然有精彩的比赛,但越到最后,就越缺乏惊喜。
可以想见,随着足球经济学的进一步商业化、眼球化、娱乐化,“富即是强”的逻辑会变得越来越理所当然,“穷人的尊严”依然会有,但会变得更加奢侈、也更加珍贵。
这是大势所趋,任何人都无法阻挠,且也符合职业足球运动发展的规律。但任何时候都不应忘记,足球之所以被称作“世界第一运动”,绝不仅仅因为它更能吸引金钱和注意力,而更因为它的群众性、低门槛和易普及:价格不菲的定制球鞋和品牌球衣,设施完善的球场固然是现代足球的一部分,但在红土场地赤足追逐破布缝制的“足球”,竭力将之踢进用两堆衣服标出的“球门”的陋巷少年们也同样是,甚至可以说,他们才是足球经济大厦得以耸立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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