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必须要找个保姆回家,找到了她。
这个四十多岁的四川女人,眼神还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直愣愣的。她穿戴干净,说话爽利。她说小时候家里穷,被卖给一个男人当老婆,嫁过去男人死了,留下她和肚子里的儿子,现在儿子被她养进了大学。因为没有牵挂,她出来打工,随时可以加班,可以接活儿。
听起来是合适的。我扫了一眼她的黑色眼线和艳红色嘴唇,犹豫了一会儿,签下了合同。
家里好几个月没人住了,需要干的活儿堆积如山。她到岗的第一天,我带着她沉默地干活,一直干到我嘴唇发麻,她还去各个角落收拾细节,擦擦洗洗。她盯着我找来各种毛巾,刷锅的、洗碗的、擦桌子的、擦地的……全都要一一分开,不容有错。
大队人马第二天就回来了。大病初愈尚不能走路的老爸,身体不适的老妈,8个月的宝宝,忙工作的娃爹,让家里瞬间变得热闹起来。我们安顿,她就忙着打扫做饭,中午在地垫上将就睡一会儿。
干净、勤快,看起来也是合适的。
直到第三天早上。她做好饭,第一个端给老爸,顺便理了理他的领子,捎带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给他抓好勺子。饭粒掉在地上,她马上蹲下,扶着老爸的腿,手往他脚尖那里够——我们几个旁观者,不禁交换了一个眼神。
之后她来我家,每天都换不同的衣服。早上一来,敲敲门“姥爷,给我开门喽!”那种语调,是尾音部分扬起来的“桂花腔儿”,总让人觉得她喊的是“老爷”而不是“姥爷”。而且整个家里,她只勤着喊老爷,哦不,是“姥爷”。对其他人都用“哎,那个……”就马马虎虎说完了一句话。
上午交代她去买西红柿、豆腐,到了中午不见菜,回答说“我看你昨天吃过了,今天就没买。你天天吃有意思吗?”让她做菜不要太咸,回答说“老爷说吃淡的没味道,你少吃点儿就是了。”看见我买了些发饰,让给她也买一些,红的绿的蓝的豹纹的,“多少钱,我给你钱。”
有人说,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所有家务活儿彼此分担,难免有磕碰,但正是在这个过程里,不得不彼此依赖和信任,才是家庭的本义。但当生活把道理逼到角落的时候,家庭就要试着接受多一个人的挑战:有个帮手确实必要,多个“姨娘”,也让人哭笑不得。
“姨娘”精于厨艺。一份豆腐买来,切切弄弄,稍作处理。姜蒜煸炒出香味,牛肉末急火颠熟,豆腐入锅,调一点糖、一点盐、一点酒、一点生抽、一点辣椒、一点香油……林林总总有十样,可能还不止。出锅装盘,撒上麻椒粉、青葱末。整个过程不超过10分钟,那滑烫麻辣嫩的混合味觉,让人一边觉得肠胃口舌受不了,一边忍不住点赞狂吃。
舍不得她的手艺和勤快,受不了她的殷切和鲁莽。这些天,“姨娘”保姆到底留不留,成了我们家的热议话题。
几个观点摆出来,让人没法做个决定。找个保姆难道还变成花钱买罪受?哪个保姆不都有点儿小缺点?不听话、不甘寂寞还是小缺点吗?说实在的,她就算真想当“姨娘”,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你该不是就图她的麻婆豆腐做得好吃吧?她跟老头子亲近,可能只是因为她内心孱弱,而生病的“老爷”看起来是家里唯一让她感到亲切的人……
只有那个莫名其妙的“老爷”,总是闷不吭声地听着。问他有什么意见,他也摇摇头不开口。
今天晚上,“姨娘”跟我说,冬天天黑得早,想要早点下班。什么意思?是打算早点上班、早点下班?不是。是打算少干一点,降点工资?不是。那什么意思?没事了,不行就不行吧,我就按时下班吧。
“姨娘”走后,老爸开口了:“她有朋友急着接她。她晚上在附近一个歌舞厅唱歌挣钱,说多挣点钱给儿子上大学,还要给爹娘弟弟寄衣服……”
这里面的信息量再一次考验了我们的消化能力。他俩什么时候分享的小秘密?什么叫唱歌挣钱?她那个神秘的朋友是怎么回事?挣钱给家里的话,听起来也挺……哎呀,这锅麻婆豆腐,到底留不留?
【欢迎转载 请注明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