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爱逛公园。
那时,我还是少年。家离学校远,中午只能在附近的机关食堂吃饭。午休时,我便和同学去公园。
离学校近的有银河公园,远的有包河公园——包河是包公的家,莲叶何田田,据说连藕都沾了包公的正气,无丝;还有一口井,快千年了,井绳在井沿处勒出的印儿像从石头壁上硬生生抠走几根胡萝卜。
我们不经常去包河,因为银河免费。
散步,或在树阴下聊天。男生们爱蹲在小土坡上一根烟传一圈,一人一口;我们女生则执手相望,讨论着各自手中的言情小说。人来人往,却不喧嚣,间或有卖糖葫芦、麻辣烫的小贩们在吆喝,兜里有几块钱的某“小款”会大方地喊:“今天,我请客!”
我在本班同学外的交际自银河公园始,三毛、琼瑶、岑凯伦也在银河交换闲书时初识。那时,如果某堂课没带课本,这可是显示交际手段的好时机,我趴在任何一个班的窗口冲里面摆手,都自会有熟人含笑飞奔出来,“带历史/物理/数学书没?”我问。不一会儿,书就送到了我的面前。
更别说,在校园里走,总有年级比我高的学长和我打招呼。每每这时,只是彼此的一点头、抿嘴一笑,都足以让我在同班同学那儿神气活现。
在银河,我最喜欢占地理位置最高的小亭子,居其中,可俯瞰全局。每年5月、10月,是合肥最好的季节,这时,梅雨季不再,酷热或严寒都还没到来。从小亭子往下望,只见阳光均匀地洒在水波上,泛着粼粼的光。微风拂过,花香、树香、略带腥气的水的味道充斥鼻端。
有人扯着柳条,一旁还站着他/她的爱侣,这些我们称之为“社会上的人”的青年男女,代表着外面的世界、长大后的世界。我们窃笑着,屏息看他们进一步行动,拉手、拥抱……再进一步,便不约而同遮住眼。
当然,眼神够好的话,还能看清楚公园里每个角落有无相熟的人,于是,好事者、八卦者、爱慕者纷纷发出喟叹,并将喟叹广为传播——
“谁谁谁和谁谁谁被发现在银河散步了!”
“谁谁谁和谁谁谁竟然并肩坐在银河的靠椅上!”
“谁谁谁是校花吧?她在银河公园的水边,坐在树下听随身听,美得像画。”
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同桌,她就住在银河旁边。毕业后,我每天写一封信给她,事无巨细向她汇报,一个月见一次面,地点就在银河。
学习任务重,一日,她说,她并没有时间每天读我的长信。
我也不恼,“见面胜过读信!”我按住她要拆信的手,再事无巨细对着她说一遍。当时,我们靠着椅背,临着银河最大的水域,我们在心里品味着彼此的小秘密、沉吟着该给对方一个怎样的回答;一旁钓鱼的老翁扯线了,“哇!又是一大条!”引起艳羡一片。
同桌留学日本前,把我所有的信还给我,她说,这是你的日记。包信的是她的枕头套,湖蓝色,漾着银河水波似的纹,我很感激。
多年后,同桌在北京转机,来看我。饭后,我们在附近的青年湖公园溜达。
走我每天午休走的路线,看我每天看的那些人——他们快步竞走着,如果不是我每天见,真的会以为他们只是穿过公园去下一个目的地。
荷叶已经连成片,水只在叶与叶的缝隙中露出一线。
桥、亭、靠椅,是每个公园的标配,但分明健身器材那儿集中的人更多,有人在单杠上玩出花儿。眼前健步如飞的、闲庭信步的、奔跑的,趁着孙子孙女上学上幼儿园,抓紧时间出来锻炼的……
还有就是没有穿着校服、十几岁的中学生扎堆儿出现。
他们都很忙吧?他们试过扯着柳条听音乐、对着湖水谈心事吗?
他们闲时在电影院、卡拉OK,或是各式娱乐场所,哪儿有时间、心情逛公园。
“有时候,我路过这片水。”我指着面前最大的水域,“风吹过,有点腥,风景相近,味道相似,我总想起银河公园,总想起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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