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看春晚,年年骂春晚。这几年,“吐槽春晚”几乎成为比春晚本身更热闹的文化景象。去年,央视开门办春晚迎来的导演冯小刚在微博访谈中就说:“看春晚是一个习惯,骂春晚现在渐渐也成了一种习惯,成了一种时尚了。”没错,吃年夜饭、看春晚是中国人多年来形成的一种过年仪式与习惯。但是这些年,骂春晚也几乎快成为一种新的习惯和社交活动的谈资了。为什么会出现全民骂春晚的现象?归根结底,公众恐怕并不是简单为骂而骂,也不是为了融入社会的潮流谈资而骂,而是春晚的吸引力确实下降了,成了一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春晚沦为“鸡肋”,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因素。客观说,这些年来,随着社会经济日益发展,面向公众的精神文化产品也日益丰富,人们的文化娱乐选择更为多元。公众的文化娱乐消费选择面扩大了,普通公众的文化欣赏品味也越来越高,春晚不再是独霸除夕夜的“那道菜”,就自然会面临众口难调的问题。但另一方面,从主观上来讲,这些年来春晚本身也逐渐面临模式化、脸谱化、演员老化、创新不足等问题,春晚节目很难产生让人眼前一亮的突破,就自然满足不了公众日益增长的文化娱乐需求。
不管是客观还是主观,春晚本身亟需变革,跟上时代文化的步伐,就实在是一件要紧的事。事实上,这些年来,人们年年骂春晚却也年年看春晚,又吐槽又关心,本身就是在表达一种期许。虽然春晚难办、众口难调,但并不意味着春晚不能办好。春晚应该乐于听到这样的骂声,从这些吐槽声中,听取良好的改革建议,听懂民众的期待,努力汲取前进革新的力量。否则,春晚恐怕就不仅会淹没在公众的吐槽声中,更会淹没在日益丰富多元的社会文化生活中,到时候,人们恐怕连吐槽春晚的兴趣都未必会有了。
一场政治化的春节联欢
在精神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的时期,春晚一度重塑着民间的节日文化,但它又并不能被简单地称为民俗。因为春晚由国家电视台主办,常常被视为权力的象征和集体意识的文化符号。事实上,它也的确代表着强大的国家意志。因此,上春晚的节目,最重要的不是好看、有趣、鲜活,而是政治正确,是要符合权力的审美情趣。而这,注定让春晚难以回到民风、民俗、民间文化娱乐这一本身,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其实,春晚在诞生之初,并非完全是一场政治化的娱乐。在1991年前,春晚的主持人除赵忠祥外多是相声演员。为了活跃气氛,主持人站在台上跟大伙唠唠嗑、套套近乎、抖抖包袱,说的也是大白话,看起来像是纯粹的大联欢。春晚导演袁德旺曾说1990年是春晚的一个转折点,“纯粹政治化的语言在串联词中越来越多。”倪萍恰好赶上了,此后的晚会基本上摒弃了联欢的方式,主持人们正襟站在舞台上,笑容标准,用朗诵的腔调,几近亢奋地念出煽情的主持词。2005年,董卿接过倪萍的棒子,继续上演煽情式主持。可以想见的是,这种缺地气的主持模式,一旦遭遇思潮多元、选择多元的互联网时代,注定会成为僵化、呆板、生硬的代名词。
相声、小品类作品同样如是。八十年代时,几乎每一个春晚小品和相声都能成为精品,其实并不是当时的作品质量就比现在的高多少,而是那时的节目更接地气、更原生态、更有民间草根的味道,更反映现实。但如今的相声小品,原本是针砭时弊、讽刺现实为主的,却硬要求它们“政治正确”,让娱乐化的小品、相声都加入传播“正能量”的行列,相声、小品能不死吗?据说有一年春晚,曾经有一个只有几句取笑“兽医”的小品,审查时,闫肃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但第二天,马上就有声音批评它在丑化兽医,结果,节目临时取消。
这种政治化取向,很多时候让试图变革的人也无可奈何。在去年的春晚发布会上,春晚新晋导演冯小刚曾雄心勃勃地表示:“观众最反感虚假、空洞,我们会着力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在随后的微访谈中,有网友建议:“主持人是晚会穿针引线的关键人物,一定要年轻活泼,形象讨喜,说错话不要紧,只要真诚、机灵,多一些即兴发挥。”冯小刚却对此回应:“在春晚上主持人如果不够诙谐幽默,那是业务能力问题。如果说错了话,那是政治问题。”
显然,重政治不重娱乐文化的导向,直接束缚了春晚的手脚。因为政治正确,意味着很多纯粹文艺范畴的节目,将面临着更多的要求与限制。一个曾经代表文艺新方向的舞台,就这样成为了限制文艺的舞台。尤其是在当下的互联网时代,随着社会思潮日益多元,观众的娱乐文化选择越来越多,文艺欣赏水平越来越高,任何试图政治化的娱乐联欢,都只能引发公众反感。
“老脸”扎堆成顽疾
即将到来的羊年春晚,被炒得最热的新闻之一,不是节目有什么重大突破,而是相声演员冯巩可能连上春晚三十年。除此之外,蔡明、潘长江团队、郭冬临、刘涛团队等,有超10个节目通过了终审,也将入围春晚彩排。这样的新闻对普通公众来说,或许早已失去了新鲜感。
这些演员都是文艺舞台上的名嘴名脸,是这个舞台的常青树,却也是春晚著名的“老脸”。一个演员能够连上国家级舞台三十年,对演员本身而言当然是一种荣耀。但对普通观众乃至整个文艺舞台来说,却未必是好事。因为“老脸”频现,意味着这个舞台后继乏人,青黄不接。
拿语言类节目来说,时至今日,作为春晚的重头戏,这类节目依旧被“老脸们”占据着相当席位。他们中不乏德艺双馨的艺术家,如已故的马季、侯宝林等曲艺表演大师,也有长年受到观众喜爱的演员,比如黄宏、郭冬临、潘长江、蔡明等一批“老脸”。不过,这些“老脸”出现得越频繁,越表明曲艺表演艺术后继无人,特别是没有出现能扛大旗的“台柱子”。
事实上,“老面孔扎堆”是春晚的数年顽疾。1983年首届春晚的面孔如今依然能在除夕夜见到,春晚主持人也是一张张老面孔。前几年,网络上曾经热传一个“最不想看到的春晚十张脸”的帖子,包括赵本山、郭达、黄宏、蔡明等春晚老面孔悉数上榜。2009年春晚语言类节目导演马东就称“春晚是很欺生的舞台”。“老脸”过多,其结果就是节目模式单一,容易陷入固定套路、固定程式,缺乏创新,也自然很难给公众带来新鲜感。
实际上,春晚原本是一个给予新人机会的舞台。曾经,在春晚舞台上,人和作品一炮而红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宋祖英、赵本山、毛阿敏当初都是春晚新人,最后都成了各自领域的大家。这也说明,春晚要想摆脱如今创新不足的困境,改变不符合现今公众口味的现状,就必须让老面孔主动让贤,让更多年轻人、新面孔登上舞台,让那些有创造力、更能深切触摸民间文化娱乐肌理的新面孔,去激发这台晚会的生机与活力。
“创新”成为空中楼阁
创新,一直是历届春晚导演标书中的关键词。但实际上,走过了这么多年的春晚,创新一词几乎快成为一个空中楼阁的概念,它高悬于各界春晚导演组的脑中,却很难直接传递到观众心中。
这些年来,面对社会公众日益增长的文化娱乐需求,以及社会文化娱乐生活日益丰富的挑战,春晚在创新上做出了很多尝试。比如开门办春晚。这曾让那些怀揣梦想的人,梦想能够通过春晚这个平台,大放异彩。但实际效果却不尽如人意,这其中有春晚制作团队顾及“老脸”带来的收视率等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创新不足。创新不足的表现,一是创新多为抄袭,二是过多“搬运”网络已流行过的段子、金句,不仅无创新,反而让人觉得腻味。
比如2014年的春晚上,歌手大张伟以以一首动感欢快的《倍儿爽》带high现场气氛。不过,很多网友纷纷感觉这首歌似曾相识,“难道不是鸟叔的江南style吗?”这是春晚节目再一次陷入抄袭质疑。2012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上,郭冬临主演的小品《超市面试》刚一结束,就有微博网友发帖称,该小品涉嫌抄袭日本搞笑组合UNJASH的小品《打工面试》,从设定、结构到包袱几乎都一样。
抄袭,只是春晚节目缺乏创新的表征之一。这几年,语言类节目越来越难以受到观众肯定,越来越多地遭到观众吐槽,其根本也是因为节目缺乏创新,没有新意,陷入平庸。比如有一年的相声节目《说你什么好》,很多段子都来自微博,被网友戏称为《年度微博段子集合》,编剧只是做了一回“搬运工”。而有些演员的节目,则是对人进行侮辱和人身攻击,诸如“脸这个平,长得跟井盖似的”。除了靠损人,春晚的很多节目似乎已经找不到创新点了
这些年来,春晚的舞台越来越绚丽,阵容越来越强大,节目形式越来越丰富,却越来越让人觉得乏善可陈,甚至已经有点勾不起让人谈论的欲望。这说明,春晚如果再不改革创新,再不跟上广大公众日益增长的文化娱乐需求,再不深入生活、体验生活、反映生活,再不充分尊重观众、服务观众、充分接地气,就真的有可能在哪一天被时代淘汰。创新很难,创新也很简单。或许,什么时候,春晚能摆脱那种过于宏大的国家叙事,能够深入细致而微的公众生活,能够真正摆脱各种力量的束缚,真正回归到一台综艺节目本身,才能得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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