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的离别很沉重。
在《目送》中,她用整整一个章节,慢慢地陪父亲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每一篇的起始页,都是她打给父亲的电话记录,“爸爸,是我。你今天怎么样?”“喂——吃过饭吗?”“妈妈,是我,爸爸能说话吗?”“喂——今天怎么样?喂——今天怎么样?喂——今天……”电话那头,从父亲自己应声说哪儿痛,到只能用耳朵听,再到母亲的转述,最后,电话里剩下一片忙音,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然,龙应台不仅仅在讲离别。
这本书73篇散文,贯穿了与儿子心理上的疏远、与兄弟因着父母偶尔的相聚,还有与朋友的咖啡馆闲话,所有关于生死的讨论、衰老的怅然,在父亲终于魂归故里的跪拜声中,尘埃落定。而她与母亲的离别之路,才刚刚开始:母亲已经不认识女儿了。
我不能想象,当一个女儿面对自己最亲爱的母亲,要一遍一遍地重申“我是你女儿”时,内心会是怎样的感觉。就像我不能想象,将来有一天,我会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种离别。
当身边的“60后”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老了,“70后”开始忙着奔赴危机中的家庭病房,“80后”的父母们,也正走在或即将踏向“60岁”这个临界点上。60不是一个必然的数字,却与衰老亲密无间,以至于就在上一个年头还觉得年轻,踏过这个关口,开始的就是生命的后半程了。与前半生相比,这个后半程可能会慢放、回放,甚至卡壳,但是你知道,这就是一个人完整的一生。
父亲老了。从决定不染发的那一年,突然就老了。隔着视频,我看到一个顶着白发的老人,慢悠悠走进镜头,居然有一点不认识。母亲揉着他的头发:“我们俩,都不染发了!”
那个刚退休的同事,一年前还意气风发,踏着速率超快的脚步,来去如同一阵风。可是再见到时,也是一头的银发,举手投足的雅致。“我要接受自己的衰老,从头到脚。”
你带着父母去买衣服,逛下3个商场,只看到一两个专柜,你从来没有这么怀疑过商家和设计师的短视:难道老人就没有消费的欲望和消费能力?你鼓励他们出门旅行,两个曾带着你走南闯北的人,开始变得有些怯场:跟着团或者跟着你们吧,老了搞不清状况;你告诉他们收个快递、安装个电器,或者去下银行,他们一定像小红帽一样,担心陌生人和ATM机都是大灰狼……
有一天,他们和你谈论死亡。
“还是海葬最省事。”父亲说,“什么墓地墓碑的,说是有块立身之地,可是,三代以内有人扫墓,三代以后呢,还不是孤苦伶仃,待在一堆陌生人中间。”你留意了一下,还真有专门安排树葬海葬的公司,要不要告别仪式,要什么样的告别仪式。虽然你清楚他经历了太多生死,从战场上回不来的战友、到身边接二连三离世的同龄人,还有那些活着的和离去的上一代人,他可以用无比轻松的语调和你谈论,可是你一直没敢接应。
你参加过告别仪式,沉重的喧闹的繁文缛节的,你知道父母担心的是什么,不想要的是什么,但你只是听着,背过脸眼泪立即涌上眼眶。你走进洗手间,清理掉难过的痕迹。
再面对他们时,你终于知道:你不想谈论,是因为在他们身上,你只想按个暂停键,等你再大再成熟些,做好准备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你们再坐下来好好聊聊,该怎么上好生死离别这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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