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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刘慈欣与未来世界

yangguangjujiao 2015-09-21 08:55:37 毕彩云/特约撰稿人 总第204期 放大 缩小

8月23日下午,刘慈欣决定睡个午觉,他当然知道由世界科幻协会颁发的第73届雨果奖即将在美国揭晓,但他认为自己获奖的几率并不大。半个月前,他试探性地问过雨果奖的工作人员,是否需要到美国参加颁奖典礼,“对方很冷淡地表示去不去随意,当时我就觉得应该没戏了。”

电话突然响了,吵醒了睡梦中的刘慈欣。他接起来,是中国教育图书进出口公司的编辑,对方告诉他:获奖了。

雨果奖有个更为正式的名字:“科幻成就奖”,1953年设立,是为纪念来自卢森堡的现代科幻小说奠基人雨果·根斯巴克而设立。在科幻文学界,这个奖项拥有与诺贝尔文学奖一般的地位。而刘慈欣是第一个获得这一奖项的亚洲人。

更多的电话打了进来,祝贺的、采访的,刘慈欣谦逊地回应,有记者问他现在什么感受,他回答道:“我现在的唯一感受……就想继续睡午觉。”

他并不是故作姿态,这是典型的刘慈欣式回答。虽然这几年和媒体打了无数交道,也早已从山西那个水电站走了出来,但他仍然不太适应这个时代的某些东西。

世界高度

雨果奖的奖杯是一艘等待发射的火箭,底座各有不同,今年颁给刘慈欣的那个奖杯,火箭像是矗立在一朵莲花之上。

与由美国科幻奇幻作家协会评奖的星云奖不同,雨果奖的评委会是世界科幻协会,读者也可以投票,更像“读者最受欢迎奖”,也正是如此,这个奖项对于科幻作品的想象力和可读性提出了更为宽泛的要求。普通读者的投票并没有拉低科幻作家获奖的门槛,反而更高了。广受欢迎的HBO剧集《权力的游戏》所改编的乔治·马丁的严肃奇幻小说《冰与火之歌》,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拿到雨果奖。

说起来,马丁本人也是刘慈欣获奖作品《三体》的读者。在这部科幻小说被翻译成英文之后,他终于在“许多我尊敬的人都高度赞扬这本书”的背景下,读完了它。

“如果你喜欢科幻作品中出现更多的科学元素,这是你的菜,特别是如果你喜欢物理学、天文学和数学的话。中国背景很令人着迷,特别是对文革及其影响的描写。”马丁显然对这部小说给予了很高评价,“这是一本很不寻常的书,奇妙地混合了科学和哲学思辨、政治和历史、阴谋论和宇宙学,来自西方和中国历史上的国王和皇帝们一起出现在一个梦幻般的游戏世界里,同时警察和物理学家们携手解决现实中的阴谋、谋杀和外星入侵。”

事实上,这也是刘慈欣在国内倍受欢迎的一部小说,有评论称他“单枪匹马把中国科幻拉到世界高度”。

娘子关往事

刘慈欣获奖后,反而让他把科幻文学的现实看得更清楚了。

“我获奖后,我们当地一领导发言,当年,大量法国作品进入中国。现在咱们的科幻作品又输出了。”刘慈欣颇为无奈地解释道,这位领导把“雨果”当成了法国文豪维克多·雨果,他并不知道卢森堡的现代科幻小说奠基人雨果·根斯巴克。

刘慈欣的家人也不清楚。虽然妻女很高兴他获得了一个世界奖项,“雨果奖到底是个什么奖,她们不太清楚。”刘慈欣语调冷静地说道:“妻子、女儿都不看我的作品,她们有各自的兴趣,我不可能要求她们变成科幻迷,把自己的东西硬推销给她们。”

这才是他和其他中国科幻作家一直以来的境遇。

从20世纪初,梁启超翻译凡尔纳的《十五小豪杰》起,科幻小说就开始在中国发展。1904年,笔名荒江钓叟的作者在《小说林》发表《月球殖民地小说》,成为中国最早的一部原创科幻小说。文学家老舍后来也曾一度试图变成一个科幻小说家,他在1920年代写下的《猫城记》在今天看来,内容都没有落伍:主人公乘飞船来到火星,飞船坠毁,主人公遇到了当地的智慧生物:猫脸人身的猫人。猫人社会没有法度,一盘散沙,个人主义盛行。人们普遍沉醉在一种叫“迷叶”的麻醉品中,同时把从不同外星来的智慧生物当作强者依靠,利用他们来欺压自己的同胞。小说结尾,主人公亲眼目睹了猫人社会的衰落。

虽然除了文革期间,科幻小说的发展在中国从未止步,但也一直游走于边缘地带。相当长的时间里,科幻小说在中国一直被当成是儿童文学的一个分支,阅读科幻小说被当成一种不成熟、不现实、远离主流的表现。

刘慈欣原本也一直生活在远离主流的世界里,位于山西阳泉附近,一个围绕着大型企业建设起来的相对封闭的小区。

阳泉有近千年的历史,以丰富的矿产闻名,尤其盛产煤,地理上并不通达,距离山西省省会太原还有一个多小时的铁路车程。而刘慈欣工作的企业小区离阳泉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在一个叫“娘子关”的风景区,而他此前的职位就是山西娘子关发电厂高级工程师。

远离城市喧嚣,这里的生活安静又缓慢,同时,也意味着无聊。很多时候,刘慈欣下班后的消遣就是和同事打牌、打麻将,一个晚上,他输掉了800块钱,这相当于他当时一个月的工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想,得找点别的事儿做填满晚上的时间。“就算不能挣钱,起码不赔。”

非常偶然的一个时刻,他想起了1970年他七岁时的一个画面,这个画面后来被他写进《三体》小说的英文版后记中:他在河南老家村庄里和很多人一起仰望夜空,看到漆黑的天幕上一颗小星星缓缓飞过,那是中国刚发射的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他担心卫星会撞上其他星星,后来通过《十万个为什么》才了解,人造卫星距离群星还非常遥远。看那套儿童科普丛书时他发现自己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像光年之类远超人类感官范围的概念,能在他心中“产生栩栩如生的宏大图像,激起一种难以言表的宗教般的震撼和敬畏”。

在他生活最为无聊的时刻,这种震撼感和敬畏感被他翻了出来,刘慈欣决定开始写科幻小说。小说的素材,则来自他现实所见:“文革”武斗、阳泉夜晚的枪声、大卡车,带枪的人胳膊上都有红袖章……一场洪水肆虐过后的河南老家,58座中小型水坝溃塌,数万人死亡……

“这些相距甚远的东西混杂纠结在一起,成为我早年的人生,也塑造了我今天的科幻小说。”刘慈欣解释道:“你毕竟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你写的任何东西都有意无意地反映出你所生活的现实。”

人性的未来

有一天晚上,刘慈欣与一帮科幻迷去“撸串”,在羊肉所散发出的油香和四处满溢的青烟之中,一个年轻科幻迷一脸崇敬地说,刘慈欣是他的偶像。

这样的年轻人说这样的话,刘慈欣并不陌生,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封闭于一个水电站的工程师,《三体》的出名,给他带来了不菲收入和荣誉。2014年,山西省阳泉市文联发文称“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正式调入阳泉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从事专门的文学创作和研究工作”。《三体》小说也已经卖给了电影公司,正在进行改编。另外一些文化公司,则在把他的小说转换成漫画。曾经默默无闻的工程师,成了名人、科幻作家的符号。

刘慈欣看着那张热情又年轻的脸,冷静地回道:“我不是科幻作家,我就是科幻迷。我从没觉得自己是在这一群体之上,我就是这中间的一分子。”

刘慈欣并不适应“功成名就”的身份变化。

2015年1月,微像文化——刘慈欣小说的漫画改编公司邀请他到北京参加活动,为了表示重视,这家公司为他定了阳泉开往北京的商务座高铁票,刘慈欣则坚持把票改成一等座,并把退回的两百多块钱还给微像文化。他觉得路上只有两个小时,没必要坐商务座。得知被安排住五星级酒店,他又连连推辞:不需要这么好的酒店,七天、如家就行了。

成长于一个物质贫乏的时代,成名在一个偏僻山区,物质享受并非刘慈欣所重视的。在他眼里,更值得重视的,仍然是人类的未来。他并非为了写科幻小说而写作,而是希望从科幻中,思考当下文明的走向,基于现实的走向。

于是,当他看到Google发明高科技眼镜的消息后,不禁思索:从手机到谷歌眼镜,使用者越来越难避开外界信息,再进一步可能是在人的视网膜上安投影仪。以后,技术产品植入身体可能不是为了治病,只是为了提高身体的机能,很多人性都会因此变得面目全非。

“比如将来人可能会永生,寿命可能会很长。随着人工智能的进步,人可能会对人之外的某种东西产生爱情。还有性别,像美国科幻作家厄休拉·勒古恩《黑暗的左手》里描写的,一个人的性别可以来回切换。”他说:“这个未来是有可能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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