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训练,别留下遗憾”
上等兵付军走到了一个岔路口:要么,返回原连队,继续复习准备考军校;要么,留在这里,可能入选受阅方队,但也可能中途落选,连军校也考不了。
这是2015年3月初,付军刚到东海舰队浙江某训练场一个多星期。连队来电话告诉他,之前的连队考试成绩出来了,他被推荐参加上级的辅导班。这个名额,全单位只有4个。
对付军来说,考军校是他的梦想。入伍两年来,他每天坚持看书3小时,并申请熄灯后在会议室继续学习。为了备考,他在几个月的津贴中挤出600元,买下一整套复习资料,“如果考不上军校,我就退伍。”他对家人这样说过。
然而,大队在今年年初组织了一次神秘的考核,40多名战士最终只剩付军等7人。这时他们才知道,2015年9月3日中国将举行大阅兵,主题是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
“说实话,怎么选心里都挺不舒服。”付军说,他最终决定参加阅兵任务,他安慰自己说:“就算回去复习,也不一定能考上,不如留下,就好好努力,别留下遗憾。”
差不多同时,武警北京总队某师列兵谭超也与这次阅兵相遇。在身边同龄人羡慕的眼光中,他入伍来到北京,成为光荣的“首都兵”。谭超憧憬着能多见见大世面,没想到正好就赶上了阅兵任务。
阅兵任务同样来到入伍30多年的老兵吴万涛面前。吴万涛曾在2013年奉命重组中国国宾摩托车护卫队。今年,阅兵中将出现抗战老同志方队,这些老英雄将坐在敞篷车中,由国宾摩托车护卫通过天安门。
吴万涛带着一条标有1.82米~1.88米身高刻度的钢板,亲手挑选了国宾摩托车护卫方队的每一名战士。除了身高要求,这些战士还必须五官端正、动作协调。
由国宾摩托车护卫是迎送外国国家元首的礼仪。吴万涛说,以“国礼”待老兵,国内外都不多见,“我们护卫的是谁?是我们的抗日英雄,是伟大的抗战精神,也是在护卫军魂!”
“强者”可以接受所有战友敬礼
被编入海军某装备方队之后,付军觉得,阅兵可能是他军旅生涯的毕业典礼。当上级向服役期将满的士兵征求意向,他填的是“退伍”。
在阅兵村训练的这段时间,他的家庭正经历变故。奶奶去年刚辞世,爷爷不久之后也住进了医院,病情并不乐观。
方队训练的课目对他来说也是挑战。与日常训练不同,某装备方队的军姿训练要求战士至少40秒不眨眼,以便在经过天安门时展现最威严的军容。付军慢慢适应了训练。教练开始表扬他,他的站位由最后一排调至第一排。
一天上午瞪眼训练之前,付军听说,几年前,有名战士的纪录远远超过了40秒。他希望能打破这个纪录。训练开始没多久,他的眼睛就开始发酸,随后不由自主流泪。付军咬牙坚持着,不断告诉自己“快结束了,快结束了”。
他终于破了纪录,脸上留下泪干后的两道“白杠”。
在海军某装备方队政委周欣看来,抗战阅兵训练必须有特别的精神支撑。他们把杨靖宇、赵一曼等抗战英雄故事印在册子上,每名战士发几本,“训练间隙的时候,谁口才好一点,就给大家绘声绘色地讲一讲”。
晚上或周末,许多方队则组织看《地道战》、《狼牙山五壮士》等红色题材电影。有时,也看《战狼》等军事大片。
吴万涛也试图营造崇尚强者的文化氛围。他把每天的训练尖子称为“强者”,训练结束,“强者”就站在队列前,所有战士向他敬礼。返回营区时,他让“强者”在最前方“打头阵”,“要让你感觉到,当训练的强者、优胜者,是无上荣光的”。
由于入选条件严格,这支“国”字头摩托车方队仅3成战士骑过摩托车,有两名战士甚至不会骑自行车。
20岁的上等兵辛浩就不会骑自行车。他体重60公斤,显得有些瘦,而国宾摩托车的重量是265公斤。第一次推车出库,刚推了五六米,车就倒在地上了。
从车库到操场将近200米,刚开始,辛浩差不多每趟要倒两三次。久而久之,有时候倒车的声音一传来,就有战友开玩笑:是不是辛浩的车又倒了?
“一台崭新的车,让我成天这么摔,心里挺难受的。”回忆这段时光,辛浩不好意思地说。他开始练习推车。沿着500米跑道,别人通常20分钟推一圈,辛浩则需半个多小时。一个月后,他的成绩终于控制在10分钟,而别人早已开始专门练习骑车了。
那时,北京已是4月,气温逐渐突破了30摄氏度。
“上午刚有点自信,没想到下午练上车就找不到感觉,一给油门就倒。”辛浩有点胆怯,“一听发动机的声音,我就特别害怕。”他想到了退出,但班长告诉他,“你本来付出就比较多,放弃了,就白学了。”
战友们都在帮助辛浩。两个战友在车后扶着,辛浩小心地低速驾车前进。“他们学一上午就会的东西,我得学3天。”辛浩说。但他“笨鸟多飞”,最终还是熟练掌握了这项技术。吴万涛对队员们的这种拼劲儿很满意。
“让战士休息他反而不愿意”
新兵谭超被编入礼炮分队,在训练场上向上等兵过渡。礼炮兵的军姿是跪姿,这是他们装填炮弹的姿势。谭超的肩部动作一高一低,到跪炮的时候还是如此,“这个动作可能暂时定型了”。
被淘汰的威胁,弥漫着训练场。在某些徒步方队,淘汰者差不多都能组建一个连。
一天快要课间休息的时候,排长把谭超叫了过去。坐着聊了15分钟家常后,排长告诉谭超:“你被调整为机动炮手了,但是,你要‘不抛弃、不放弃’。”所谓机动队员是与正式队员相对,要参与训练,但可能无缘受阅。
“我感觉这几个月的努力白费了,这些天,一站一上午、一站一下午的努力都白费了。”尽管消息还没公布,但回到训练场,谭超隐约觉得“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
那个晚上,谭超迟迟没有睡着。
他没有气馁,反而要努力“绝地反击”。作为机动队员,谭超有时凌晨三四点就要起床给炊事班帮厨,在后勤保障方面常受表扬,“感觉在全中队都蛮出名了”。终于有一天,有战士受伤休息,谭超临时顶替上来。
“有时缺一炮手,有时缺三炮手,我就一会儿被调到这,一会儿被调到那。”谭超回忆说。两类炮手的动作要领都不一样,但他适应很快,因为“别人课间休息时间,我还在练习”。
海军某装备方队的付军也在“拼命”。有一天,付军突然感到双眼不适,到医院就诊后,诊断结果是沙眼、结膜炎。他不让医生写进太重的病情。“我怕教练担心我受伤不让我练。”付军说,荣誉很重要,“人生如果有几次可以拿得出手的事情,付出点代价没什么。”
方队政委周欣也感到惊讶,有时他想让某个战士休息一天,战士却不愿意,他询问原因,那名战士说:“一休息就落下了。”
“你没办法把他留下来”
谭超终于在6月下旬恢复为正式队员。“这已经不能称之为高兴,而是惊喜了。”他说,“排长告诉我:你不抛弃梦想,梦想就不会放弃你。”
与此同时,北京阅兵的氛围越来越浓。天安门的例行粉刷提前了一个月,城楼前搭起了脚手架和密度网。还有网友抓拍到照片,发现有飞机编队正从首都市区上空穿过。
辛浩已经不再是生疏的骑手,他慢慢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驾驭感”。每次看到方队俱乐部电视机新闻中一闪而过的天安门,他都十分激动。阅兵时,他们将护送抗战老同志经过这个中国地标。
辛浩暂时还是机动队员,但他丝毫不敢放松训练,因为机动队员要练最难的位置,“最难的位置跑好了,别的位置都可以跑,关键时候才能顶上”。
几个月的训练也改变了付军的人生规划。最近一次向服役期将满的战士征求意向时,付军对领导表示:“想留在部队,我向往纪律严明的感觉。”
他有时会想象自己经过天安门的情景。由于坐在装备中,他不容易被电视机前的家人看到,很可能随着车流一闪而过,但那一点不影响“一人阅兵,全家光荣”。
吴万涛理解阅兵为何光荣。他说,战士千里挑一进入阅兵方队训练,本身就优秀,有资格走过天安门的,意味着更加优秀。而作为军人,能够接受最高首长的检阅,机会相当难得。
在吴万涛看来,9月3日是有历史意义的一天。“人生的第一次很多,但是这个‘第一次抗战阅兵’很难,10年以后,一些老兵可能已经去世,我们与他们一起受阅的机会可能就没有了。”
随着受阅日期的临近,淘汰依旧在进行,每当有战士被退回原单位,方队都会组织送行,有的战士哭得不成样子。吴万涛不敢参加,他说,看到战士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必须面对现实,你没办法把他留下来”。
“他们都是我一个个量出来的啊!”这位平常和战士聊起天来滔滔不绝的大校,此刻不愿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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