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几次在公开场合唱歌的经历，都起到了郭德纲与赵本山合体才能达到的“笑果”。每一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毫不做作，让人感到整个世界的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欢声笑语。除了我之外。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唱歌了。
有一次，母亲对着家里体型庞大的录音机感慨道：“怎么你和你妹妹，都没有遗传我会唱歌的本领啊！”
这让我深感愧疚。这个世界能变成现在的样子，全赖进化。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地往前走，只有我，比上一代人更退步了，拖了文明的后腿。可我又不想承认，于是只好嫁祸于人，“也许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吧”——我从没见过父亲唱歌，母亲也从没听到过他的歌声。
父亲是个腼腆的人。他会为每一个人鼓掌，可要让他表演节目，或者在公开场合发言，他一定会坚决推辞，他甚至不愿意参加那些人多热闹的活动。他是远近闻名的老实人，不是交际家，更不是舞台中心的人。
直到最近，一切突然起了变化。有一款叫做全民K歌的App开始蔓延到农村，颇有歌唱天赋的母亲先安装了，经常对着手机唱。开始父亲只是做观众，偶尔会把母亲唱的歌发到家族微信群里去。有一天，对智能手机非常陌生的父亲，竟然自己也装了这款软件。
家里画风大变。此前歌声主要来自电视，偶尔能听到母亲的声音。现在，父亲唱歌的频率显然要远高过母亲。每天工作结束，吃完饭，他就躺在床上，对着手机开唱了。唱完一段，重放，听一听。觉得不行，那就重来。母亲平时礼佛，晚上要念经打坐，很多次被父亲的歌声打断，没好气地赶他，要他去院子里唱。
这款软件在中老年群体中确实非常流行。周边邻居也都装了，很容易就能看到熟悉的人在上面唱的歌。有些人不管自己唱得好坏，都要发上去，毕竟不占自己空间。但父亲是一个爱惜羽翼的人，每次唱歌都要录好多遍，觉得到了最佳状态才会发布。有一天，母亲回家，发现院子大门开着，屋里门也开着，但家里就是没看到人影。找来找去，才在卫生间找到父亲。原来他担心白天开着门窗，歌声会传到街上，让邻居听到，所以把自己关到密闭的卫生间里，闭门修炼。
人的行为，多少会对性格产生一些微妙的影响，美国很多科学家已经研究过，喜欢唱歌的人，每次一展歌喉之后，体内都会分泌一些令人愉悦或者让人更健康的物质。父亲体内到底发生了哪些变化，我不得而知，但他的性格确实更外向了。前不久，他们高中同学通过微信恢复了联系，并且组织了一场聚会。毕竟几十年没见，彼此已经陌生，很多时候聊着聊着就冷场了。有知道父亲最近痴迷唱歌的同学，就撺掇他来唱一首，活跃一下氛围，父亲毫不推辞，一次又一次承担起这个重要的责任。平时他们在微信群聊天，父亲也成了最活跃的那一个，经常会说出一些颇有诗意的话来。于是，毕业37年后，父亲成了同学们口中的“秀才”。
在一个天气非常好的傍晚，我和母亲在微信里聊着这些事情，听得我在路上止不住地大笑。母亲发来了几段父亲唱的歌，都是他们那代人的流行歌曲，《小白杨》、《祝酒歌》、《母亲》……我点开听了，最终确定了一件事——我的基因，确实是出现了严重倒退，非但没有遗传母亲的天赋，也没从父亲那里继承一丁点音乐细胞。愧对人类始祖。
最后，母亲忽然想起另一件好玩的事情。有一天，到了父亲平时忙完活儿回家的时候，却还没看到他的影子。母亲便打了电话过去，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父亲并没有正面回答，直接唱了一句：“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
当时我就笑喷了。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画面来：在平坦却狭窄的乡间柏油路上，父亲开着那辆蓝色的皮卡车，穿过浓密的玉米丛林。他双手握着方向盘，迎着秋天里清亮的阳光，嘴里哼着陈旧的小调，黝黑的脸上，满是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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