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集《欢乐颂2》已经大结局。从话题的热度来说,《欢乐颂》系列对社会痛点的把握不可谓不准,然而从舆论的趋向来说,一部剧的女主角成了被观众集体吐槽的对象,当代人们的所思所想,恐怕不像原著和编剧猜测得那么简单。
欢乐颂小区的22楼“五美”,有的在操心几千万的并购案,有的在一包一包地卖咖啡,看上去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但是按照近年盛行于网络的中国社会九阶层论,她们无非都是散布于第四层到第六层的中国中产,既离能够影响国家决策的上层有段距离,又不至于跌落成缺吃少穿的草根。女主角安迪,本应成为奋斗的小中产羡艳的对象,为何却遭遇了骂声一片?
靠什么征服上流?靠爱啊!
自从《欢乐颂》第一部播出,安迪的精英形象甭管立没立在观众心里,反正她自己的腔调是拿得蛮足。每天清晨五点下楼跑步,早餐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美式咖啡,然后开着自诩低调的豪华轿跑去上班,生意往来惊动A股美股,下班后还要去参加业内人士的聚餐和酒会……安迪的生活方式,是绝大多数中产希望成为的样子。
即便一时做不了“精英”,模仿一下精英中产的生活方式,也会让普通的中产们产生一种美妙的自我幻想。“生活方式”太明显了,因而也太容易被模仿了,就像你请了野兽派在别墅后院装饰出了一个花团锦簇的英式冷餐会,某人看到照片,转头在小区草坪里铺了张淘宝买的桌布、抱两瓶花市买的芍药,就搞了个春日下午茶。仿者美如画,正主好尴尬。
精英中产焦虑的,不是阶层壁垒太高,而是阶层壁垒太低,挡不住山呼海啸爬上来模仿的蝼蚁。精英安迪的做派,怎么能被如此轻易地模仿?安迪能够立于不败之地,除了她外在的生活方式,还有内在的人生品位。《欢乐颂》第二部开篇,其他几位小姑娘都在天寒地冻的中国二线城镇过着朴实的春节,失恋的安迪则潇洒地飞去了热带的岛屿游泳,还有热烈的追求者小包总一路陪伴左右,让邱莹莹不禁高呼羡慕嫉妒恨。但是如果把这些就当做是安迪的人生品位,那就未免把精英中产看得太简单了!
而安迪呢,她只要保持住自己高贵的姿态就好:包总来献殷勤,拒绝。亲爹来送遗产,拒绝。老谭来给帮助,拒……这个可以有,毕竟,资本大鳄当马仔,这个腔调还是够的。一般人类,能够用爱发电就已经很不简单,安迪,作为先富起来的精英中产,中产里勇攀高峰的战斗机,竟然还能够靠爱征服上流社会,实现阶级跃升,实在是比台湾偶像剧的意淫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靠什么碾压下层?靠痛啊!
这种高贵的、博大的、政治正确而又闪耀着人道主义光辉的爱,让如安迪一般的精英中产点石成金,占领了道德高地,获得了与上层人士谈笑风生的底气。但是除了与上层攀上千丝万缕的联系,精英中产如安迪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还必须将自己与邱莹莹、樊胜美和关雎尔这样的中下层小中产区别开来。靠什么来碾压下层?喜悦太肤浅了,只有痛苦才是深刻的,而且得是小中产们都以为是喜悦时,大中产们缓缓抬起自己凝重的脸庞,才能顿时以“夏虫不可语冰”之姿,将那批小喽啰狠狠甩远。
整天记挂着自由恋爱的关雎尔、发愁着是不是处女的邱莹莹、惦记着房产证加不加名儿的樊胜美,你们怎么能体会,安迪因为曾被祖辈父辈抛弃而刻下的童年创伤,因为妈妈外婆精神病而带来的心理阴影,这是多么细腻、精致、绵长的痛苦啊!就像一个吃惯了麻辣香锅的人,怎么能体会怀石料理的妙处呢,一个有了别墅也只会在院子里种樱桃和山杏的阶层,怎么能欣赏枯山水庭院的“寂しい”(寂寥)呢?名望和财富带给安迪的,不是喜悦,而是痛苦啊!你们不能理解,是因为你们活得太粗糙了!
这些普通人的爱恨歌哭,在精英如安迪的眼中,统统可以归为“脸能解决的问题、脑能解决的问题、钱能解决的问题”,它们不高级,也不精致,是不值得如安迪这样的精英中产用“情”来感受的。
先富起来的那批中产,何以如此讨厌?
安迪之所以惹人讨厌,就在于她不但凭借先富起来的时间优势,打造出了自己有颜、有脑、有钱的完美精英中产形象,不屑于和中下层小中产在形而下的层面为伍,还要在话语权力和意识形态上,也牢牢占据中产上下三层的制高点,获得形而上层面的领导地位。如果说精英中产靠“爱”攀附上层、靠“痛”区隔下层,尚可以用“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来容忍,那么安迪在弟弟小明突发事件上的残酷和冷漠,就只能让人忍无可忍地斥责为自私和虚伪。
患有精神病的小明,被精神病生父一家抢走、关入猪圈,目的是贪取安迪给小明那每月一万的生活费。小包总得到消息立刻前去,抢出小明带到南通,但是安迪却因此惊慌失措、大发雷霆,她全部的关注点再也没有伪善的掩饰,全部都是:我的家族精神病黑历史被发现怎么办?
适当保持阶层的流动,有利于整体社会的稳定。但是精英中产为了保持自身的优势地位,为了那么一丁点蝇头小利的既得利益,而将层级的壁垒无限抬高,将普通人群踩得血肉模糊,以至于连话语权都要剥夺,动辄就起杀人诛心之念——她们是“佣”,我们才是“主”。作为主子的喜悦和痛苦,你们佣人哪能体会呢?先富起来的精英中产,需要的不是同伴,而是他者。
(澎湃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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