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细胞克隆猴的构建成功,不仅在科学上证实了猕猴可以用体细胞来克隆,更重要的是,它可以使猕猴成为“真正有用”的动物模型,来帮助理解人的大脑,开发治疗人类疾病的新疗法。
刚刚进入2018年,世界第一个体细胞克隆猴诞生的成果一经公布即引发强烈关注,国际顶级学术期刊《细胞》在线发表了相关论文。
随之而来的也有不少疑问,比如“克隆猴都出来了,克隆人还远吗”“中国这一次为何能领跑全球”等等,记者就此采访了相关专家。
接下来要克隆人?
成果公布后,人们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是:既然与人类相近的非人灵长类动物猕猴已经克隆出来,那么是否意味着下一步就可以克隆人了?
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神经科学研究所所长蒲慕明谈及这一问题特意提高了音量:“这是公众高度关切的,我可以明确地表示,我们做这项工作的目的,不为了克隆人,而是为提高人类健康、研究脑科学基本问题服务的。”
他说,如今体细胞克隆猴技术的突破,意味着“克隆人的技术障碍已经去除”,也就是说原则上、技术上可行,但他们科研人员并不会考虑对人类进行相关克隆研究,后续也没有克隆人的计划。
“研究相关问题,并没有必要进行克隆人的研究,而且社会的伦理道德也不允许克隆人”,蒲慕明说。
在他看来,任何科学发现都是双刃剑,既有可能带来巨大的进步,也有可能造成一系列危机,核能、基因编辑都是典型的例子。至于生命科学的伦理问题,不仅仅是科学家需要注意的,更需要政府部门以及整个社会大众共同参与,通过立规、立法等方式,来约束人们的行为,做出正确的决策。
蒲慕明还补充道,“对新技术,我们要重视,但不要害怕”。
按照他的说法,这次克隆猴研究的突破,还有望让一些伦理争议得到某种程度的“化解”。
目前,我国每年出口猕猴数万只,主要用于科学研究、药物筛选。蒲慕明说,这样的事情在伦理问题上存有争议,如今有了体细胞克隆猴技术,科研人员就可以使用体细胞在体外有效地做基因编辑,产生基因型完全相同的大批胚胎,研制大批遗传背景相同的模型猴。
蒲慕明说,科研人员只需要使用很少数量的克隆猴,就有可能完成很有效的药物筛选。
他还透露,这次实验严格遵循了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国际动物研究指导条例,“我们清晰地意识到,涉及非人灵长类动物的研究,科学家应需严格地遵循当地的伦理准则”。
体细胞克隆猴技术的突破究竟能干什么?
那么体细胞克隆猴技术的突破,究竟能用来做什么?
蒲慕明告诉记者,克隆非人灵长类动物的唯一目的,就是服务人类健康——体细胞克隆猴的构建成功,不仅在科学上证实了猕猴可以用体细胞来克隆,更重要的是,它可以使猕猴成为“真正有用”的动物模型,来帮助理解人的大脑,开发治疗人类疾病的新疗法。
蒲慕明说,现在研究人类疾病经常用鼠的模型,但是通过鼠模型筛选出来的药物,在人体实验的时候大多没有效果,或是有副作用,这是因为鼠跟人毕竟相差太远。
相应地,灵长类动物,跟人类最为接近,通过体细胞克隆技术,可以在神经科学、生殖健康、恶性肿瘤等很多疾病研究中取得新突破。比如利用脑疾病模型猴的制作,就可以为脑疾病的机理研究、干预、诊治带来前所未有的光明前景。
这项研究的领衔科学家、中科院神经科学研究所研究员孙强说,克隆猴技术突破之后,首要的工作是通过提升克隆猴的成功率,构建出一大批具有完全相同遗传基因的猴群,“疾病由哪个基因控制”“在猕猴身上有哪些表象行为?”对比这些猴群就有可能进行准确分析。
蒲慕明还提到,体细胞克隆猴的成功,预示着我国可以建立以非人灵长类为模型的“Jackson Lab”——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模式动物研发基地和销售公司,1929年成立迄今,已经为国际生物医学界培养并出售7000多种基因编辑小鼠品系。
他说,等这项技术成熟后,未来我国也可建立以非人灵长类为模型的主要研发基地和产业链。此外,以我国科学家为主导的灵长类全脑图谱计划的实施和灵长类脑科学的前沿研究,也将进一步使我国成为世界脑科学人才的汇聚高地。
这一次“领跑”的为何是中国?
一个紧接着的问题是,这一次“领跑”的为何是中国?
“克隆”第一次走进公众视野,恐怕还要回到21年前,1997年英国科学家伊恩曂绿爻晒寺〕鎏逑赴岸嗬毖颍死嗑痛舜蚩蒲а芯恳簧刃碌拇盎А?
但此后20多年过去,尽管包括美国、中国、新加坡、德国、日本、韩国等国的知名研究机构一直探索和尝试,但只是利用体细胞技术克隆出了猪、牛、羊、猫、狗等哺乳动物,却一直没有与人类接近的非人灵长类动物。
也因此,国际上不少专家一度认为“灵长类动物的体细胞克隆”是不可能突破的。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实验是在2010年。美国俄勒冈灵长类研究中心成功移植了克隆猴胚胎,但胚胎发育至81天时以流产告终。
孙强记得,当时蒲慕明院士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美国科学家还差一半就成功了,我们只要做好另一半,就可以了!”
这并不容易。孙强说,一个主要的限制因素,是供体细胞核在受体卵母细胞中的不完全重编程,导致胚胎发育率低,实验很容易失败;此外,非人灵长类动物胚胎的操作技术不完善,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实验的结果。
在他看来,体细胞克隆技术主要分为四个关键节点:胚胎构建、胚胎激活、核基因启动,以及着床后发育。这其中,只有最后一个节点无法控制,前三个都需要人为干预。
以其中的“给卵母细胞去核”为例,这是胚胎操作的一个必要步骤。与其他动物不同的是,猴子的卵母细胞不透明,因此去核操作非常困难。
此次成果论文的第一作者、中科院神经科学研究所非人灵长类研究平台博士后刘真花了大量的时间来训练这项技术,最终才得以实现“10秒内”精准完成体细胞核移植的显微操作。蒲慕明说,“这相当于奥运赛场上‘体操冠军’的水平,不是每个实验人员都能‘练’出来的”。
在1月24日中科院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孙强在最后的致谢环节一度哽咽,失声哭了:“感谢我的团队、感谢支持我们的兽医,更感谢我的家人……一年365天,我在家的时间也就60多天。”
最终,由他领衔的这项研究跑在了全世界最前面。
蒲慕明并不敢放松,他说,接下来中国团队能否继续保持领先,就要看我们能否尽快做出与疾病相关的模型动物,这是当务之急,也是未来努力的方向。
讨论是必要的,立法是必须的
从多莉羊到中中、华华,这20多年里,各国科学家们利用体细胞克隆技术不仅得到了包括马、牛、羊、猪和骆驼等在内的大型家畜,还得到了包括小鼠、大鼠、兔、猫和狗在内的多种哺乳动物。
不过,灵长类动物是与人类生理结构、遗传特性最接近的生灵,克隆猴的成功意味着克隆人在技术上已经没有障碍。但这恐怕也是让人类最恐慌的事了。其实前几年,就有两个美国团队克隆出人体胚胎干细胞,在舆论的强烈反对下,实验没有继续下去。
从社会伦理准则和道德规范方面来看,克隆人不应该诞生。但是技术一旦存在,就有惦记技术的疯子,否则世界不会有科技家制造毒品,不会有医生买卖器官了。
据了解,英国、美国、澳大利亚及欧盟等都有对克隆人的限制性规定。相关规定最早的是多莉羊的诞生地英国。2001年6月,英国做出立法禁止生殖性克隆人的决定。在此之前,英国曾公布一项法案,旨在对克隆人类早期胚胎的研究提供法律保障。英国对生殖性克隆人亮起红灯,实际上是对这一法案的进一步完善。当时,英国政府称,这两个法案成为配套完整的法律保障,使治疗性克隆健康、有序、迅速、无干扰地发展。
2002年2月联合国举行的关于拟定《反对生殖性克隆人国际公约》会议上,我国代表表明了我国立场:反对克隆人,不赞成、不允许、不支持、不接受任何克隆人实验,但主张对治疗性和生殖性克隆加以区别。
2003年卫生部《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规范》对实施辅助生殖技术人员之行为准则作了规定,其中第15项规定:“禁止克隆人”。同年,科技部、卫生部公布的《人胚胎干细胞研究伦理指导原则》第4条规定:“禁止进行生殖性克隆人的任何研究。”
可见,这些规定至今都是以规范、原则确定的,并没有上升到法律层面。在这项技术取得重大突破的今天,相关立法应该马上启动,确定克隆技术的边界在哪里,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2017年,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的长篇小说《别让我走》讲述了一群克隆人的生活经历,以及当他们发现自己是作为人体器官捐献者之后发生的故事。人类肆意取走克隆人的器官、对克隆人生命的漠视、克隆人之间的感情通过故事情节一一展现。这只是虚幻小说,也是人类不愿看到的未来。
1997年,“多莉羊”诞生时,克隆技术有可能引发的生命伦理、法律与社会问题,社会各界曾展开过一系列的讨论。如今,技术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当年的假设马上会成为现实,讨论还是必要的,立法推进更是必须的。
(编辑组稿/张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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